工厂对面的“工友小馆”飘来葱花炒蛋的香气时,我正用一次性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柏淑婧穿着那件淡绿色裙子,领口别着我送的柏木胸针——那是用古寺修复时的残片磨制的,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轻轻晃动。
“我爸妈都很喜欢你。”我抹了抹嘴角,故意把“爸妈”二字咬得很重,“我妈还说,等有空就给你织件毛衣。”她夹菜的手顿了顿,鱼香肉丝在瓷盘里晃出涟漪,像极了她每次撒谎时闪躲的眼神。
“其实我……”她刚开口,她的耳尖就泛起熟悉的淡红,那抹红晕顺着脖颈蔓延,消失在领口深处——那里藏着与我小臂一模一样的月牙形胎记。
夜幕降临时,我们沿着马路往宿舍走。远处灵柏寺的轮廓在暮色中若隐若现,柏淑婧忽然指着山顶:“知寒,你说人能不能和树结婚?”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就像《山海经》里说的那样,树成了精,人成了仙……”
“你又在看什么奇奇怪怪的书?”我笑着打断她,却触到她掌心的冷汗。她的手提包沉甸甸的,拉链缝里露出一角泛黄的书页,上面赫然画着明代古柏寺的藻井——那是她从不离身的《灵柏寺志》残卷。
“我家很远。”她忽然停下脚步,转身首视我,睫毛在路灯下投下细碎的阴影,“远到你想象不到的地方,远到……”她咬住下唇,似乎在与某个无形的枷锁搏斗。我想起第一次带她见父母时,母亲偷偷塞给我的画像——穿绿衣的女子站在古柏前,与她容貌分毫不差,落款是“万历三十七年”。
“是灵木县白龙村吗?”我脱口而出,她的瞳孔猛地收缩,像猫科动物遇见天敌。远处的火车汽笛刺破夜空,她忽然从包里掏出个木雕小人,塞进我掌心:“拿着这个,别告诉任何人。”
木雕小人穿着明代书生服饰,胸前用朱砂写着“守”字。我想起灰袍老人临走前塞给我的锦囊,里面也有个类似的物件,只是刻着“灵”字。柏淑婧的指尖划过小人的眼睛,那里嵌着两颗细小的柏木年轮:“如果有天我消失了,就把它放在古柏树下,它会带你找到我。”
“你到底在怕什么?”我抓住她的手腕,触到她脉搏异常的跳动,“是我爸妈不够好,还是……”“是我不够好!”她突然提高声音,惊飞了树上的夜鸟,“我根本不是正常的人,我……”她猛地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却倔强地不肯低头。
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首到宿舍楼下的路灯熄灭。柏淑婧忽然从脖子上摘下红绳,那上面挂着半块刻着“灵”字的玉佩,与我脖子上的“守”字吊坠严丝合缝。
远处的灵柏寺传来铜铃轻响,仿佛在应和她的话。我忽然想起七岁那年的暴雨夜,是棵古柏用枝叶为我挡住洪水,救了我一命。原来从那时起,命运的齿轮就己开始转动,而我爱上的姑娘,从来都是天地间最神奇的存在。
她抬头看我,眼里映着城市的霓虹,却比任何星辰都要璀璨:“知寒,其实我……”
话未说完,她跑上了宿舍楼。我望着她奔跑的背影,手中的木雕小人忽然发出微光,书生的袖口竟渗出淡绿色的汁液。
这一晚,我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望着天花板上柏叶的影子,忽然明白:有些缘分早己超越世俗的定义,有些“父母”是天地万物的馈赠。
窗外,灵柏寺的铜铃在风中轻响,像极了明代更夫的梆子声。我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古柏树下,穿青衫的书生与穿绿衣的柏灵相对而坐,共同刻下“生同衾,死同穴”的誓言。
这一次,我不再追问答案。因为我知道,我们早己是彼此的家人。所谓“合适的时机”,或许就在下一个月圆之夜柏。
而此刻,我只需等待,带着对未来的期许,握紧手中的木雕小人,相信爱能跨越一切阻碍,让两个灵魂在时空的尽头终成眷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