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初见无从得知。
他从小被教导的,是帝王心术,是平衡之道,是喜怒不形于色,是克己复礼,是为天下苍生负责。
他的世界被贤明、勤政、爱民这些宏大的词汇所填满。
六岁能诗,七岁通经,十五岁议政……
他的人生轨迹每一步都被严格规划,都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乃至卓越的帝王。
至于这种过于私密、甚至带着些许软弱色彩的情感,从未出现在他的人生必修课里。
母后早逝,父皇严苛,兄长……
想到兄长,他心头一阵刺痛不愿再想。
宫廷之中亲情尚且淡薄,何况其他,登基之后,大臣们不是没有试探过选妃立后,充盈后宫,绵延子嗣。
每每此时他都会用北疆未平,何以家为和国事繁忙,无暇他顾等冠冕堂皇的理由婉拒。
这固然是实情,但更深层的原因,连他自己都未曾细想,或许便是他根本不觉得需要。
妃嫔于他,不过是平衡朝局延续皇权的工具,与喜欢二字相距甚远。
他甚至无法理解,为何有人会为情所困,为何会有寤寐思服,辗转反侧的体验。
那种强烈而私人的情感,在他看来,是多余的,是可能影响判断的弱点,是帝王理应摒弃的东西。
那么,此刻心中这丝陌生的涟漪,又是什么。
是病中虚弱导致的错觉,是连日压力下的心神恍惚。
还是……因为秦卿许与其他臣子……有所不同?
哪里不同?
云初见试图冷静地列举。
他更年轻,眼神更纯粹,有时更莽撞,偶尔会流露出一些超出臣子本分的关切。
思绪到这里,再次被打断。
因为他感觉到,秦卿许的气息在停留片刻后,开始缓缓向门口移动,似乎准备离开了。
就在秦卿许转身的刹那,云初见不知为何下意识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仿佛想要抓住什么,又仿佛只是无意识的动作。
这细微的动作,似乎被秦卿许察觉了。他的脚步声顿住。
云初见立刻恢复了绝对的静止,呼吸平稳如初仿佛刚才那一动从未发生。
他听到秦卿许似乎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脚步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真正轻轻地离开了里间,并小心地带上了房门。
当房间里重新只剩下他一个人时,云初见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琥珀色的眸子在烛光下幽深如古井,倒映着跳动的火焰,却看不清真实的情绪。
他抬起那只被掖好被角的手,放在眼前,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手腕处,仿佛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
那种陌生的悸动感,已经消失了,如同从未出现过。
但他知道,那不是错觉。
一种他无法命名、无法归类、更无法用帝王心术去解析的情绪,确实在他坚冰般的心防上,留下了一道微不可见的裂痕。
他微微蹙眉,将这异样的感觉归结于病中的脆弱和连日来的高度紧张。他需要更强大的自制力,需要更快地恢复,需要重新将全部心神投入到应对眼前的危机之中。
任何可能影响判断的杂念,都必须被清除。
于是他闭上眼,开始在心中默诵贞观政要,试图用那些冰冷理性的治国之道,将那丝不该有的温热涟漪,一点点地压回心底最深处,试图将其彻底遗忘。
“若安天下,必须先正其身,未有身正而影曲,上治而下乱者。”
“夫君臣相遇,自古为难,以石投水,千载一合,以水投石,无时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