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转向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天色,语气平淡得听不出任何喜怒,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倦怠。
“罢了。”他轻轻挥了挥手,动作有些无力。
“下去吧。”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依旧平淡,却像一根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在秦卿许剧烈跳动的心尖上。
“记得……换身干净衣裳再来汇报。”
最后那句话,语气寻常得像是一句随口的关心,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
秦卿许如蒙大赦,也顾不得什么臣子礼仪和告退辞令,几乎是手脚并用地、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里间,厚重的门帘在他身后剧烈晃动,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一路踉跄着冲出回春堂,直到靠在外间廊下冰冷粗糙的廊柱上,才敢停下来大口喘息。
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如同脱缰的野马,撞击着他的肋骨,带来阵阵钝痛。
脸颊滚烫得厉害,连耳根都烧红了。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灼热和混乱。
他抬手,下意识地、颤抖地摸向刚才云初见伸手欲触的左肩肩头。
那里官袍的织锦面料上,除了那块灰烬,似乎什么也没有留下。
但他却仿佛能感觉到对方目光的灼热残留,以及那指尖未及的、带着药香的微凉气息。
他为何伸手?
他真的……只是想拂去那碍眼的灰尘吗?
还是……有别的、他不敢深想的意思?
秦卿许不敢再想下去,越想心越乱。
那种近在咫尺的距离,那种几乎要发生的、来自九五之尊的触碰,让他心慌意乱到了极点,也让他心底产生了一种荒谬的、不该有的、强烈的失落感。
为何要躲?
他在怕什么?
是怕那触碰本身所带来的、逾越君臣界限的惊骇与罪孽感?
还是怕那触碰之后,自己辛苦筑起的心防,那堵用来隔绝那些惊世骇俗妄念的冰墙,会彻底崩塌,万劫不复?
他闭上眼将滚烫的额头抵在冰凉的廊柱上,试图借助那一点冷意来平复狂乱的心绪和脸颊的热度。
他深深地吸气,再缓缓吐出,空气中混合着晚风的微腥、远处飘来的焦臭,以及回春堂里始终萦绕不散的药味。
而里间,随着秦卿许的仓皇离去,再次恢复了寂静。
初霁停下了捣药的动作,抬起头,眨着一双清澈纯净的大眼睛,好奇地望向圈椅中沉默不语的云初见,小声问道:“哥哥,秦哥哥为什么跑那么快呀?他好像……很怕你?”小姑娘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
云初见没有立刻回答。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上,仿佛在凝视着这座被瘟疫与死亡笼罩的城池。
良久,他才收回目光,落在自己方才伸出,此刻静静搭在扶手上的右手上,指尖无意识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他没有看初霁,只是极轻地、近乎自语般地低喃了一句,声音飘散在弥漫着药香的、渐浓的暮色里,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
“莽莽撞撞……”
不知是在评价那惊慌失措、逃离现场的狼狈身影,还是在说别的什么,比如这难以掌控的时局,或是某些悄然滋生、却不容于世的微妙情愫。
窗外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早已被夜幕吞噬,漆黑的天空中没有星辰,只有沉重的、压抑的黑暗。
姑苏城在瘟疫与死寂中,迎来了又一个漫长而难熬的黑夜。
而某些在极端环境下悄然滋生复杂难言的东西,似乎也在这无边的黑暗中,挣脱了白日的压抑与伪装,变得愈发清晰,愈发汹涌,也愈发难以忽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