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长们如何商议的,盛明希不知,他被关在自己院中,杨志简稀里糊涂地奉命看守在门口。
先找来的是他的父亲。
父亲盛靖兴在他眼里是个最善良不过的人,他为了追求心爱的妻子在荒山上遍植海棠花树,从不与她争执,他有讲不完的故事,会亲手教儿子弯弓搭箭、催芽生花,也会为了儿子的志向退步,他对每一个谷中弟子都谆谆教导倾囊相授,他会教谷外凡人育种嫁接,每逢荒年他也都大方借粮。
比起母亲杨臻心直口快嫉恶如仇,父亲始终温文尔雅从不与人冲突,是众口交赞的好人。
他声音沉稳温厚,既符合名谷主人威仪,也不失君子风范:“你师尊和娘亲都念那位郑姑娘可怜,燕燕又为你求情,她们准许你下山去为你的心上人收尸。”
他背着手站在桌前,身影挡住了灯火,叫盛明希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他接着说道:“可是,盛明希,我不允许你去。”
“父亲,为什么?”盛明希难以置信地质问。
当他问出口时盛靖兴已经开始对他感到失望,他该从何处跟他讲起呢?是三浮之中浮香谷逐年的没落,还是他的祖父抱憾终身死不瞑目,还是他当年执著求娶的其实只要是浮云派精英女弟子而非他母亲一人,又或者是儿子自以为叛逆的选择其实是他早在他儿时听故事时就已经埋下的伏笔。
他不能说,这个世界的真面目会叫他稚嫩的儿子感到大失所望,但这应该由他亲自去发现,他不想经由他之口说出,否则明希在对世界失望的同时也会怨恨告诉他事实的人。他的儿子,浮香谷的下一任继承者,已经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现在他应该亲自去经历更大的风雨,不成良材,便为朽木。
盛靖兴叹了口气:“我不允许你现在去,我要你参加完明日的大礼,我要你用你的眼睛看,用你的耳朵听,我要你认识一下剑道与法术之外的仙门,认识一下燕燕和你那位郑姑娘眼里的仙门。”
他的话盛明希似懂非懂,父亲罕见的威严叫他不容置疑。
当第二日天光破晓之时,盛明希还在想着赵燕燕和父亲的话,杨志简已经收拾妥当,把他的仙服送来。他看着他眼下乌青,刻意说了玩笑话逗弄他:“快换上你的仙服,出去给大家亮个像,叫众位师姐师妹见识一下我们东青峰的小潘安,首阳峰和紫霄峰的都得排在咱们明希后边!”
三浮祖上师出同门,仙服均以白色为底,浮云山绣金色祥云纹,浮玉岛绣蓝色海涛纹,而浮玉谷最为鲜妍,绿色藤蔓作边,衣摆上绣四季花卉纹。
盛明希看着他身上的祥云,再看看自己手中不伦不类的金线牡丹,皱起了眉:“这算什么?”
杨至简拍拍他的肩:“这不是挺好的吗?你既是浮云山弟子,金线,也是浮香谷的少主,牡丹,啧,多好,两派兼备,独一无二,难得二师姐百忙之中还记得单独为你制衣。”
“在这里,我是浮云派东青峰清宁真人的四弟子,不是什么浮香谷的少主,我不穿这件衣裳,叫赵燕燕给我换一身!”盛明希黑了脸。
杨至简耐心哄他:“诶哟欸,我的小祖宗!你就是跑到天涯海角你也是浮香谷的少谷主,你家有山有水有田等你回去继承呢!你就快穿上吧!”
“我到浮云派是来学剑的,大考上我也是凭借浮云剑术跟对手过招的,这个时候我凭什么要穿牡丹花纹!”盛明希还在固执。
“当然是凭你的血脉,凭你的姓氏。”杨至简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头痛地继续劝慰他:“你是嫌牡丹花纹娇气吗?没关系,玉师兄仙服的牡丹花还是粉色的呢!走,我们嘲笑他去!”
从前有多少玩笑话都是在说事实呢?盛明希审视着面前惯常与他插科打诨的青年,比起如父如兄的钟游和八面玲珑的赵燕燕,杨至简似乎一直都普普通通并不出众,但剑尊座下哪个徒儿真就简单呢?最傻的恐怕就是他盛明希了。
“你们都觉得无论我剑学得如何都要回去浮香谷做谷主的是吗?”盛明希看着他的眼睛逼问道。
再糊弄就伤兄弟感情了,杨至简叹了口气:“对,大家都这么想,否则你以为没有没有师尊和盛谷主点头,这衣服怎么会送到你手里。”
盛明希垂眸,指尖摩擦着刺绣的针脚,没说什么,转身去屏风后换了仙服。
他再出来时杨至简像什么都没发生过,揽过他的肩,笑嘻嘻道:“走走走,长老们也都换了仙服,往年大考可没这么正式过,宗德长老死要面子报小了尺寸结果拿到手里衣襟死活合不上,磐钧真人不给面子当场就笑疯了。我还听百草峰的师妹说她们私底下要整什么美男榜呢!你我还有大师兄,咱哥仨不得占他个前三吗?”
厚颜无耻的话叫盛明希扯了扯嘴角,却挤不出一个完整的笑。
杨志简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