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案发十余天后,各地御史陆续回京述职,复辗转于高门权贵之间,一时热闹纷呈。
一顶小轿悄然自偏门入了刘尚书府,坊间传闻,刘尚书因祸得福,如今在族中炙手可热,终于敢接回别居十三年的独女。
当然是刘府故意放出的消息。
轿子一直行至尚书府的花园才落地,两名小厮上来掀开轿帘,四名罗衣婢女聘聘婷婷地侍立两旁,恭恭敬敬地迎出一位长身玉立的贵人,举伞的举伞、执扇的执扇,不消片刻,那贵人便已入了柳夫人的斗芳阁。
又有谁会怀疑此人不是少小离家、思亲情切的刘家女?
可惜女儿心事天不允,双亲正有一位在外探亲戚。
刘柏亭大步踏过熟悉的庭院山水,锦楼深庭、芳草萋萋,美景如诗似画,而今见之却只觉作呕。
一路上半个人影未见,想来是西南案的余毒,有罪的怀愧于心、不敢相见,无罪的心生怨恨、不愿来见。
一直到祠堂门外,两个人高马大的家丁门神般开立左右,偌大个刘宅才不至像抄了家一般萧瑟。
门缝里有节奏地传出雪雪痛呼与坚物拍打之声,屋外人依然神色肃然,难辨真意。
径直推门入内,刘柏亭冷冷旁观室内的闹剧,他不知行几的某位“好侄儿”正被摁在椅上狠打,老太公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端着茶盏嘬饮,见他进来,招手吩咐看茶赐座。
刘柏亭接了茶,没坐下,只是站着看,一直等打完了,椅子上的人没了呼痛的气力彻底昏死过去,才捏起茶盖喝了一口。
清淡如水,老人家的口味。
干脆喝完放下,比老太公先一步开口:“又是哪一支的人?”
老太公姿势未动,嘴唇贴着茶盏又嘬了一口,放在口中回品,发出一声喟叹,才放下茶盏。
“记不记得你三堂叔?你在谯县时候,跟上峰周旋,多仰赖他。”
这就是要数人情债了,刘柏亭不为所动,“他那年险遭平调暗贬,是我骗上峰顶上,因此被记恨排挤,他帮我也是应该。”
老太公“啧啧”两声,“一家人哪说得出两家话,同气连枝,不得互相扶助?何况自家兄弟孩子有难,也不过要一个外派的闲职,暂出去避风头罢了。他若得了机缘,自要记你的好,走了霉运,也要谢你今日救急之义,你哪里会吃亏。”
借口都被堵死,刘柏亭敛目思索,不答反问道:“是得罪了哪一家,值得这般阵仗?”
本朝初立,皇亲国戚少有,而世家勋贵之中,刘家不敢称天顶,亦不居谁人之后。
老太公咳嗽两声,抬手挥退四下,末了,环视四周,视线停在满墙的牌位上。
累世公卿,头衔无数,到头来尽是些虚的,全派不上用场。
“是刘家现下,最惹不起的人家。”
现下有什么事?自然是边疆的战事了。
谢蕴清不日班师回朝,那一家的声望只会越发如日中天,而刚出了西南案的刘家,此时万不敢开罪对方。
刘柏亭思及此处忍不住双拳紧握,偏偏在这节骨眼……!
自胸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刘柏亭终是认了这麻烦,低声道:“晚辈明白。”
眼下追究也毫无意义,谢家若真有意纠缠,也不会是为了小儿私怨,倒不如籍此机会探一探对方的底线。
走出本家老宅,心情仿佛再世为人,抬眼所见,无云晴日也好似山雨欲来。
下人低声道有位访客还在等他赴约,刘柏亭心知这又是桩找上门的麻烦,未听完就直接摆手道:“不必,直接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