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都清楚靳羽柯对他的态度,默许和放任中隐约夹杂着两分亲近,底色则是对他人一视同仁的疏离。于是在任何人都不能突破那道藩篱时,只是两分亲近都显得独一无二。
但他想要的从来不是比别人多的这两分,他所愿所求是一整份全然交托的心意。
即使连他自己也想象不出靳羽柯全心全意爱上谁的模样。
夏日澄碧的蓝天下映着同色的琉璃瓦,经由五色团花的彩绘过渡到绵延无尽的朱红,墨色的石板路反着沉郁的微茫。
冉重钧寻了一处能透过窗棱看到远处小花园景观的廊亭坐下,四周无人,唯清风作伴,阵阵花香扑鼻而来。
他对中原其实并不熟悉,这里是母族的故土,可于他不过是活在故事里的遥远传说。唯独对他人口中的中原皇宫记得格外清楚,是与故乡全然不同的旖旎风光。
梁朝的皇宫承自奢靡为风的南卫,兼具北朝的明艳绮丽与南地的写意风流,细微处如梁柱斗拱、檐下轩窗,皆饰以彩绘雕刻,传言奢靡之风最盛之时,以香膏覆墙面、用绣毯铺回廊。其间五色珍禽、奇花异草,更不必说,于梁宫中心举目四望,入目皆是云阶月地、瑶草琪葩,香雾朦胧、兰池袅袅,如置仙境,绝胜人间。
他幼时初听闻此事,大为好奇,追问卫宫比之故乡的宫殿何如。却被教训说,奢靡风气乃一朝之大害。他那时不懂,直到卫朝被梁取代,才隐约明白一二。后来他又问,他所在的王都跟梁宫所在的京城相比,哪一个更奢靡?那些人又都支支吾吾地答不上来了。
现在他才真正懂了,大梁的皇帝跟以前的皇帝都不一样,是个比青石板路还要清淡古朴的人。所以大梁的皇宫,即使外表跟它在卫朝时一样华美豪贵,内里也如它的主人一般淡雅自然。
但是□□的金顶永远辉煌如烈日灼焰,而要让他的心上人亲口诉说爱意,难过月辉蔽日、星芒盛于阳。
午后暑风熏得人头昏目眩,脑海里的思绪渐渐绕成了一团乱麻,冉重钧不知何时已闭目静卧于廊下,直到耳边传来模糊两声“殿下”才悠悠转醒,目光所至之处唯美廊顶成片的彩绘花砖,还以为是在梦里见到了故乡的玫瑰纹壁画。
待视线聚焦才看出来是雕花彩绘的廊栋,冉重钧伸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长长的哈欠,终于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睡在这地方。此时早已过了午膳时候,他饿得饥肠辘辘,然而心里还置气着,根本拉不下脸来回去。正琢磨着要不捱到晚膳时候,头一偏,发现眼前蹲着个侍从打扮的小姑娘。
“呃!”
冉重钧本是想翻身起来,让这么一吓直接整个人翻出了亭子,堪堪掰着边儿才没掉下去。让这么一折腾也彻底清醒了,看看自己离地不远,干脆直接跳了下去,双手搭椅背上,支着头瞧那小孩儿:“你来叫我回去的?”
小姑娘摇摇头,“奴是这园子的侍花婢,怕殿下睡在这染了风寒,才斗胆叫您起来的。”
“侍花的怎会认得我?”
冉重钧问完才愣了一下,想起来自己跟生得中原人大不一样,别人认不出来才奇怪。
他怎么连这都忘了?
小姑娘不知他心里所想,乖巧答道:“奴曾是揽月阁的扫洒宫女,因而认得殿下。”
竟还真是个故人,冉重钧好奇,又对这姑娘细打量了一番,见她生得粉白面点朱唇,玉雪可爱的一张团儿脸,按理说该叫人印象鲜明才是,可他左思右想,愣是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
揽月阁应该是他刚来这里时住的地方,那时他前路晦暗、心绪不宁,因此忽视了身边人也是有可能的。冉重钧脑海里浮现出几个月前的时光,那时候靳羽柯也还是暴躁脾气……
和如今的冷然简直判若两人。
隐约觉得这其中有些不对劲,然而此刻腹中空空,实在难以深想下去。冉重钧伸了个懒腰,朝那小姑娘问道:“最近的膳房在哪?”
等跟到小厨房大嚼了一顿荤油点心后,冉重钧心满意足地咽下一口咸香扑鼻的盐奶茶,心舒气顺,适才的一点违和感全丢到了九霄云外。
刚相认的小宫娥乖巧地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一块粉糕一小口一小口地吃,冉重钧举着奶茶壶朝她示意,小宫娥犹豫了一下,开口拒绝:“殿下,此非中原饮食。”
“分这么清?”
“您来之前,宫里从未有过此物。陛下和前朝末帝亦不喜油盐之物。”
冉重钧“唔”了一声,想起餐桌上固定的几盘绿叶子。
来大梁数月有余,这还是他第一次正视起饮食差异这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