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凌并未完全兑现他“囚车游街”的威胁,或许是不愿将事情做得太绝以免横生枝节,又或许是出于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忍。
芳如被官差押解着,在一片鄙夷的目光和尚未平息的咒骂声中,沉默地走回了那顶作为临时节堂的灰色大帐。
帐内,周凌正负手立于地图前。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目光掠过她狼狈的身形,最终停留在她肩头那片刺目的污渍和额角的伤痕上。
“效果不错。”他语气平淡,“阿鹿恒在卡略城有眼线,今天早上的消息,晚上应该就到他那里了。我们明天一早启程。”
芳如沉默地站着,浑身都散发着一种冰冷的抗拒。
她很想问,兮远怎么样了?是否安全?但这个念头刚升起,就被她自己按了下去。
她抬眼,仔细地审视着周凌,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冷静,他的姿态依旧带着掌控一切的从容。
如果他见到了兮远,看清了那孩子与他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他绝不可能还如此平静,如此冷酷地对待她。
既然他态度未变,那兮远就应该是安全的。这个认知,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第二天清晨,天色微熹。
一行人马悄然从军营侧门出发,融入尚未散尽的晨雾之中。队伍极其精简,除了周凌乘坐的那驾被称为“悍驼”的巨型沙地驼车外,仅有李佐率领的十余名精锐侍卫,各自骑着高大的骆驼,呈护卫队形散在四周。
芳如揉了揉因一夜未眠而酸涩的眼睛,正打算向李佐讨要一匹骆驼骑行,身后车厢的帘子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
“进来。”周凌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带着一丝晨起的沙哑,却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在外面耗着精力无用,进来休息。”
芳如脚步一顿,迟疑了片刻,还是依言踏上了那驾“悍驼”。这是她第一次进入这种传闻中造价不菲、专为贵人或重要军事用途打造的驼车内部。以往即便是她这个治安官,若无骁都尉达溪的特许,也绝无可能踏足其中。
车厢内部比她想象的要宽敞许多。
为了应对长途跋涉,内部做了用心的布置,一侧固定着一张铺着素色棉褥的窄榻,旁边是牢牢固定在地板上的桌椅和一个小巧的多宝格茶几,上面甚至还放着一套青瓷茶具。车窗悬着厚实的帘子,既能遮阳,也能在必要时保证私密。
整个空间简洁,却处处透着一种不易察觉的舒适与考究。
周凌正坐在桌旁的软椅上,手中拿着一卷书,就着车窗透入的天光阅览着。听见她进来,他头也没抬,只用拿着书卷的手随意指了指对面的空位。
“坐。”
芳如在他指定的位置坐下,身体因车厢的微微摇晃而放松不下来。
驼车已经开始行进,规律的摇晃和窗外单调的沙丘景色,让时间仿佛变得粘稠而缓慢。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只有书页偶尔翻动的轻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芳如终究没能压下心底那份随着目的地临近而愈发强烈的担忧。
她转过头,看向那个依旧气定神闲的男人,打破了沉默:
“如果……我们到了吐谷部落的地界,阿鹿恒始终顾虑重重,不肯现身怎么办?”
周凌的视线并未从书卷上移开,只是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轻描淡写地应道:“那便哭诉你有多惨。一哭二闹三上吊,女人……咳,是人总该会这几样,博他怜惜。”
芳如的眉头蹙得更紧,这算什么办法?
她追问道:“若是他心硬如铁,或者疑心太重,依旧不肯出来呢?”
这时,周凌才慢条斯理地将书卷放下,转头看向她。
晨光透过帘隙,在他深邃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那里面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戏谑,仿佛在谈论一件很有趣的事情。
“那就想办法传话进去,”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调侃,“说你在走投无路之下,念起他往日恩情,愿以此身相报,与他春风一度。他既如此看重你,想必不会拒绝这等……慰藉。”
芳如心中猛地一悸,血液似乎瞬间冲上了头顶,又迅速褪去,留下一片冰凉。
他……他看出来了?
看出她是女子?
芳如心头猛地一紧,几乎要屏住呼吸。
但当她撞上他那双平静无波、甚至带着审视计策是否可行的眼神时,她才骤然醒悟,他根本未曾识破她的伪装。
在这个男人眼中,她依然是那个粗野的治安官贺若。他方才那番话,不过是站在男人的立场,提出一个在他看来最行之有效的“妙计”。
在这边塞之地,权贵子弟中盛行豢养娈童,断袖之风并非什么稀罕事。周凌显然也将她当作了可以为此等交易的男子,这才会轻描淡写地说出让她以身体为诱饵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