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泼辣,气量窄,你爹又是那副模样…往后我儿务必忍辱负重,为娘…为娘只愿你平安长大。”
似乎是想到了自己以后看不见未来,柳氏强撑着咳血的冲动,哽咽道:
“若取字,便唤…玄宁…好了。”
玄宁?
玄字幽远灵气,宁字顺遂祥和,当真是一个好字。
可那日过后,他在这偌大天地之间,便一位至亲也无了。
承载了母亲美好愿望的他,却长成了这样一个桀骜不驯的浪荡子,终日不归家,四处游荡甚至宿花眠柳。
他现在都常在噩梦中惊醒。
重新回到那天寒地冻的时候,他衣不蔽体地被关在囚笼里,那些人丢过来一块生肉,啐他一口,嘴里一面恶毒地骂着:“死狗,快吃啊。”
他怨恨地望着他们,几乎要把每一张丑恶的嘴脸都记进心里。
却换来更严重的欺辱和更过分的殴打,身上的伤好不容易有了愈合的迹象,又被过分地撕扯开来,直到及冠之后,那些疤痕有的都还在。
程若琛一遍一遍的听着这些羞辱:
“歌妓的孩子,也不知道是谁的种。喂,下贱的东西就只配吃这种东西。”
“懂么?”
而他的心境从悲愤到漠然,甚至都想着就这样随母亲而去该有多好。
可一点一点体力在流失的感觉,真的好难捱…谁来救救他?
只可惜被救回来了,人却已经换了一个。
就是那该死的纯良被他舍弃了,只是的确没想到,还会遇到一个、和他阿母一样真想劝他变好的人。
陆淮像云像月,反正是和污浊不堪的,他仿佛不在一个世界的存在,都叫他这样不信鬼神的人,恍惚中以为对方是天上下凡的仙界来客。
程若琛知道自己一生当中,如果说真的混出了点名堂的,也就是登上了这个层层选拔步入官场的青云梯。
只是他没想到他也会真的遇到一个自己爱的人,而他也甘愿做自己最不齿的事情,下贱卑微到靠欺骗来索取,哪怕心甘情愿地想要做第三者,只为了得到一点点主人的施舍和爱怜。
他爱陆淮。
可后来,那个人为了大雍,为了所有人,放弃了自己…
他的心好痛…他也好想跟着走。
可他不行。
之前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化为此刻扎心的利刃,一下下的告诉他,陆淮离开在了他人生最美好的年华,他还未而立,还未看到如他所愿的海晏河清。
又怎舍离去?
他痛极了,可他要振作起来,要完成陆淮遗留下来的一切。
到后来,所有人都觉得小程大人成长了,变得稳重、宽和,而且有担当。
可他知道,这都不是他。
这分明是他刻意的形成的,一场怀念陆淮的,隔世经年的假象。
但偶尔梦醒了,就会更加深入骨髓的痛。
他照着铜镜看到里头模糊的人影,有时都分不清看的究竟是自己,还是那个放不下的人。
直到那天,他已经等了太久太久,也的的确确把事情做出了点名堂。
程若琛才敢,喝下那杯他为自己准备的酒,就那样含着笑,做一个,永永远远,长长久久,都不会再醒来的梦。
可为什么他忽然察觉到自己的意识还要在醒来的时刻呢?
是到了九泉之下,要与故人相见了吗?
要见到…陆淮了么?
他鼓起勇气睁开眼。
面对的却是熟悉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