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珠定定,谁也不瞧,只死死盯着前方,眼神空茫茫又执拗得怕人。一步,一步,挪得极慢,却又带着股子豁出去的狠劲,直朝着门口挨去。
那形容,倒象是押赴刑场的死囚,透着一种认了命的、叫人脊背发凉的平静。
“哼!这才是个知趣的!”杨守礼只道她终于怕了、服了,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搓着两只手,跟在她后头。
杨家族人见了,也都松一口气,只道这小寡妇终究是妇道人家,骨头软了,脸上重又挂起那副等着看热闹的猥琐嘴脸。
岂料,就在孟玉楼脚步虚浮,蹭过厅堂侧边那张摆着针线笸箩的矮脚桌儿时——异变陡生!
她那只方才还似绵软无力的手,竟快如鬼魅般探向笸箩!
电光火石间,一柄冷森森、沉甸甸、专用来铰厚布的大号裁衣剪子,已死死攥在她那双纤纤素手之中!
她猛地拧身,脊背紧贴冰冷墙壁,双手倒握那剪子,那寒光瘆人的尖头,竟半点不尤豫,死死抵在了自家那细弱的喉管之上!
“哎呀呀——!”“这贱人要做甚?!”“疯了!这疯了!”
厅堂内登时炸开了锅!方才还得意洋洋的杨家族人,一个个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瘟鸡,惊得眼珠子几乎要迸出眶外!
杨守礼脸上那等得意的淫笑,登时僵得如同冻住的猪油,倾刻间褪作一片死灰!下意识就往后一缩!
杨四叔更是惊得三缕山羊须直撅撅地,那对浑浊的老眼珠子几乎要鼓出眶来,里头塞满了不信邪的惊怕和没防备的慌恐!
真个是做梦也想不到!
这方才还如泥、娇滴滴任人揉搓的小寡妇,骨血里竟藏着这般刚烈泼天的狠劲!
孟玉楼背脊死死抵着冰凉的粉墙,可那双握着大剪子的手,却稳得如同生了根!十根指头因着死命用力,骨节都泛出青惨惨的白!
她死死盯着眼前这群瞬间慌了神的豺狼,声音嘶哑却决绝,每一个字都象是从喉咙深处、混合着血沫挤出来的:
“我!退!婚!”
“我宁愿被衙门的杀威棒活活打死!也绝不跟这禽兽走!这笔婚书,我孟玉楼——不!认!”
这声嘶吼,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震得满堂皆惊!
“真个是失心疯了!失心疯了!”
“天爷!快!快放下那劳什子!有……有话好生商量!”
“你这疯婆娘!何苦来哉!衙门口的杀威棒,六十杖下去,便是铁打的罗汉也熬成肉泥!你……你还有命么!”
杨四叔急得跺脚,声音都变了调。
他哪里是怕孟玉楼寻死?他是真怕这小贱人血溅当场,死在这厅堂里!逼死寡妇、强夺家当的恶名传扬出去,尤其还牵扯着“杨大人”那房远亲,这泼天的麻烦可就糊上身了!
更要紧的是,一旦闹出了人命,凭那李县尊素来“刮地皮”的名声——这孟氏偌大的家私,还能剩下几文钱落到他们这些族人的荷包里?
“就是!快放下!值当为了一口气把命送了么?”旁边有人跟着帮腔,声音里却透着虚,喉咙里发狠,脚下却不敢挪动半分。
杨守礼一张脸气得铁青,又惊又怒,更多是煮熟的鸭子要飞的不甘:“孟玉楼!你这作死的贱婢!还不快放下!”
孟玉楼只当耳旁吹过一阵腌臜风。
她双手死死攥着那柄寒光瘆人的大剪子,眼珠子定定地扫视着这群豺狼,脚下如同生了根,异常缓慢地、一寸一寸地,贴着那冰冷的墙壁,向着门口的方向蹭去。
满厅堂的杨家族人,竟真个被她这副不要命、豁出去的架势镇得魂飞魄散!
没一个敢上前硬夺,只怕逼得紧了,那剪子尖儿立时就要戳穿那的喉咙!
一干人等只得虾弓着腰,你挤我我挨你,亦步亦趋地围着她,跟着她一寸寸地挪动,嘴里翻来复去地嚎着些恐吓劝解的屁话,活象一群围着将死猎物打转、却又不敢下口的鬣狗!
“放她去!由她滚去衙门!”人群中,杨四叔恼羞成怒,山羊胡子一抖一抖,压着嗓子低吼道,“这不见棺材不掉泪的贱骨头浪货!”
“真当那衙门口敲骨吸髓的杀威棒是挠痒痒?让她去挨!看她那身娇肉贵的,能挺得住几棍子!待会儿打成一团稀烂肉泥,看她还硬气个!”
“四叔说得极是!放她去!衙门口打死这正好!省得污了咱们清白地方!她便是死了,那家私铺面、金银细软,还不是乖乖落进咱们兜里?!”旁边立刻有人帮腔,声音里透着股子迫不及待的狠毒。
孟玉楼对这些刮骨剜心的毒咒置若罔闻。
她所有的精气神,都死死钉在一个念头上:退婚!
便是死,也要死在去退婚的路上!
终于,她一寸寸挨到了通往后院的角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