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门尽处天光刺眼,孙二娘被晃得眯了眯,却也顾不得。待拖过最后一道铁栅栏的当口,她猛地一挣,喉咙里挤出沙哑焦灼的声音,带着最后一点指望:“王五哥!那那银子可曾到手?二龙山的信指指望哥哥了!”那声音抖得厉害,一半是虚,一半是急火攻心。
那王五衙役脚步略顿,嘴角一歪,扯出个阴森森的冷笑,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他乜斜着眼,把孙二娘上下下扫量一番,从鼻孔里哼出一股浊气:
“银子?嗬!孙二娘,你莫不是在这腌臜牢里蹲得魔怔了?哪来的银子?你一个待剐的贼囚,浑身上下能刮出几两油水?早叫人搜摸得耗子洞一般干净了!”
这话如同数九寒天一桶冰水,兜头浇下,孙二娘眼中那点微光“噗”地灭了,转瞬腾起噬人的烈焰!
她猛地一挣,那铁链镣铐“哗啷啷”爆响,身子绷得象离弦的箭,声音陡然尖利,带着疯魔般的绝望:
“放你娘的狗臭屁!王五!老娘亲口告诉你那藏银的所在!二十两雪花纹银!白花花亮晃晃!你这黑了心肝、烂了肚肠的杀才!吞了老娘的买命钱,还要哄骗我这将死之人?!”
她目眦欲裂,口沫横飞,若非铁链拴着,真个要扑上去咬断王五的喉咙:“你这狗攮的贼囚根!就不怕阎罗殿前,老娘化作厉鬼,夜夜来扒你的皮,抽你的筋,吸你的髓,叫你永世不得超生,万劫不复么?!”
“厉鬼?”王五象是被搔着痒处,非但不怕,反而“嘎嘎嘎”放声怪笑起来,笑声在阴森的牢道里撞来撞去,瘆人骨髓。
他忽地收住笑,脸上只剩刻骨的鄙夷,一根手指头几乎戳到孙二娘鼻尖上,厉声骂道:
“呸!孙二娘!你与你那贼汉子张青,在十字坡开那黑店,明里卖酒,暗里杀人!多少过往的行商、赶考的举子、投亲的百姓,着了你们的道儿!”
“谋财害命,剔骨熬油,做人肉馅的馒头包子!那枉死城里的冤魂,怕不排着长队等着撕咬你两口子的心肝!你还指望化作厉鬼?先等着厉鬼找你吧。”
他往前凑了一步,压低了嗓子,那声音却象淬了毒的钢针,一根根扎进孙二娘的耳朵眼儿里:“好!就算爷拿了你的贼银子,怎地?爷今儿偏就不给你去二龙山报信!你能咬了我的鸟去?”
他脸上浮起猫捉耗子般的残忍快意,“你那点子腌臜钱,还不够爷们儿喝花酒,赏给粉头买盒胭脂!想用它救命?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这番话如同万把钢刀,将孙二娘最后一点指望剁得粉碎!
她万想不到,死到临头,还要被这腌臜泼才再骗一回,再耍一道!一股腥甜直冲喉头,她一口鲜血喷出!
破口大骂,污言秽语、恶毒诅咒如同开了闸的洪水,喷涌而出:“王五!我十八辈祖宗!你这背信弃义的狗畜生!老娘做鬼也饶不了你!定叫你”
“聒噪!”旁边另一个衙役听得心烦,眉头拧成疙瘩,厉声喝道:“王五哥,跟这泼贱废甚鸟话!堵了她的臭嘴!省得到了法场,这贼囚胡乱攀咬,嚎出些不干不净的腌臜话来,污了上官清听,惊了百姓耳目!”
王五狞笑一声,早有准备,从腰里扯出一团油渍麻花、汗臭扑鼻、不知捂了多少时日的脏汗巾,不由分说,狠命地塞进孙二娘兀自咒骂不休的嘴里!
“呜!呜——呃!”孙二娘猝不及防,那臭布团子直捅进嗓子眼儿,噎得她眼珠子暴突,只能从喉咙深处挤出沉闷痛苦的呜咽。
她发疯般甩着头,身子像上了岸的活鱼拼命扭打,铁链撞得山响,眼中喷出的怒火恨不能将眼前两个狗衙役烧成灰烬。奈何铁链加身,蛮力压顶,一切挣扎皆是徒劳。
王五看着被堵了嘴、兀自徒劳挣命的孙二娘,脸上嘲弄更甚,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呸!你这杀人如麻、心肝比墨还黑的母夜叉,如今不过被骗了一回,倒也知道委屈?真真笑煞人也!天大的笑话!”
他用力一拽铁链,“走!送这贼泼贱上路!”
孙二娘被死狗般拖拽前行,嘴巴被那腥臭的汗巾塞得死紧,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野兽频死般的干嚎。那绝望像冰冷的毒蛇,死死缠住她的心肝五脏,越勒越紧,几乎要将她生生勒毙。
她心中那点最后的计较,那费尽心机留下的复仇机会——
只待到了法场,趁那万众瞩目、人声鼎沸之际,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高声喊出:“谁肯去二龙山与我那当家的报个信!二龙山必有百两白银相赠”。
可这最后的指望,这搏命的一赌谁知竟在这阴湿腌臜的牢狱过道里,被这狗衙役的背信弃义、狠毒算计,生生堵死!断送得干干净净!
她只能瞪着一双赤红欲滴、几乎要迸出血来的招子,在无边恨海与彻骨绝望里,发出那无用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干嚎,一步一挨,被拖向那东门菜市口。
清河县东门菜市口,法场。
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
“验明正身,确系逆犯孙二娘!时辰已到——行刑!”“行刑——!”“行刑——!”
孙二娘被死死按住,嘴里的秽物让她连最后一声恶咒也发不出,只能徒劳地瞪大那双填满无尽怨毒与不甘的眸子,瞳孔里映着那高高悬起、即将劈落的——一抹夺命的寒光!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那刀光匹练般一闪!“噗嗤——哢嚓!”
就在这血光迸现、人仰马翻的乱哄哄当口!
一个头戴宽檐破草帽、身形魁伟如铁塔的汉子,手中早备好一张破草席,就地一滚一裹,已将孙二娘那无头的尸身卷起,另一只手顺势抄起地上那颗血葫芦似的头颅,便往那最绸密的人缝里钻去,而官府衙役也并未阻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