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金莲在门口顿住,气得几乎咬碎银牙!这贱人,刚进门就敢拿老爷的话压她!她猛地转身,几步冲回自己屋里,胡乱在衣箱里翻检。
她哪里舍得给这狐狸精好衣裳?最后,她狠狠抽出两件自己早已不穿、半旧不新的素色裙衫,看也不看,团成一团,走回西厢房门口,劈头盖脸就朝李桂姐身上砸去!
“拿去!省得说我亏待了你!”潘金莲的声音象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浓浓的厌恶,“穿好你的衣裳,明日自有管事婆子来教你规矩!没事少在我眼前晃悠!”
说完,“砰”地一声摔上自己东厢房的门,震得窗棂都嗡嗡作响。
两件旧衣砸在身上,又掉落在冰凉的地砖上。李桂姐弯腰捡起,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看清是两件半旧的素色绫子裙衫,料子尚可,但样式老气,颜色也灰扑扑的,显然是潘金莲压箱底的旧货。
李桂姐撇了撇嘴,随手将旧衣丢在旁边的空床榻上,脸上非但没有怒意,反而缓缓绽开一个极其舒心、极其得意的笑容。
她不再理会隔壁那扇紧闭的、仿佛还散发着怒气的房门,反手轻轻关上自己这间西厢房的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满足地舒了一口气。
黑暗中,她那双精明的眼珠子滴溜溜转着,打量这间陌生的屋子。虽然眼下空荡荡,可鼻尖能嗅到新木家具散发的、带着生机的木头清香,脚底板能感受到地上铺着的、平整光滑的方砖。
这一切,比起丽春院那间永远充斥着劣质脂粉味儿、隔夜酒馊味儿、还有各色男人那黏腻腻、色迷迷眼风的狭小妆阁…真真是一个天上,一个烂泥塘!
她终于…跳出那个火坑了!那个迎来奸笑、送往虚情、强颜卖笑、身似浮萍的烂泥潭!
李桂姐款步走到冰凉的格子窗前,伸手推开一道缝。清冽的夜风“呼”地灌进来,吹散了她鬓角的乱发。
她贪婪地深吸了一口这深宅大院里特有的、带着花木清冷芬芳的空气,只觉得五脏六腑都通泰了!
她望着外面重重叠叠的屋宇轮廓,眼中闪铄着野心的光芒。丽春院是过去了,这西门府,才是她李桂姐真正要施展拳脚的新战场!
第二日一早。
西门大官人此刻正由小厮伺候着净面更衣。吴月娘端着一盏温润的参茶进来,温言软语地问道:“老爷,昨儿个夜里…新来的李桂姐儿,您看…府里如何安置她妥当些?”
大官人接过参茶呷了一口,缓声道:“这妇人…瞧着倒有几分灵俐劲儿,脑瓜子转得不慢。暂且让她在府里学着管些闲散事务吧,也省得她初来乍到,无所事事。”
月娘温顺地点点头:“是,老爷,妾身晓得了。”她心中虽对李桂姐的出身有些芥蒂,但老爷既开了口,她这当家主母自当安排周全,以显大度。
月娘收拾停当,带着贴身丫头小玉,步履从容地来到西厢房。潘金莲得了消息已候在门外,李桂姐也垂手恭立一旁。见月娘来了,两人齐齐福身,声音温婉:“给大娘请安。”
月娘在上首坐了,脸上带着一贯的平和笑意,目光温和地扫过二人,最后落在李桂姐身上。见她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绫裙,虽不鲜亮,倒也整洁利落。月娘语气和煦,如同闲话家常:
“桂姐儿,你如今进了咱们西门府,便是一家人了。过往种种,既已了断,便不必再提。老爷方才说了,觉着你是个懂事的,让你在府里学着管些事情。咱们府里规矩虽多,也无非是些待人以诚、做事勤谨的道理,你慢慢学着便是。”
李桂姐忙又深深福了一福,感激道:“谢大娘教悔,桂姐儿定当用心学习,不负老爷和大娘厚望。”
月娘含笑点头,这才说起正事:“老爷的意思,前院清扫、花木照看、器物归置这些日常琐事,你先试着管管。事情虽细碎,却也是府里的脸面。你跟我来,认认手底下那几个管事的妈妈,日后也好支应。”说罢,便起了身。
李桂姐面色平静,恭顺应道:“是,桂姐儿遵命。”
能得个差事,已是立足之基,她心知肚明。
月娘目光又落在她那身旧衣上,语气带着几分自然的关切:“你这身衣裳…看着倒还合身,只是颜色素了些,也旧了些。”
金莲儿心中一颤,生怕这女人告状。
却见李桂姐温声回道:“回大娘的话,原也想着回旧处取些衣物,只是老爷有言在先,让桂姐儿与过往彻底了断,不必再去了…”
月娘了然,温声道:“老爷思虑得是,既入新门,自当焕然一新。”随即侧头吩咐小玉:“去我库里,寻几件合桂姐儿身量的,颜色鲜亮些的衣裳来。”
“谢大娘体恤!”李桂姐感激地再次行礼,月娘这份不显山不露水的周全,让她心头微暖。
月娘便带着李桂姐出了西厢,穿过几道回廊,来到前院。几个粗使婆子一一唤来引见了。
婆子们见是大娘亲自引荐的新管事,又见李桂姐虽是新来,举止却沉稳有度,都叉着手,面上躬敬地见了礼,口称“李姑娘”。
月娘只温和地交代了几句“妈妈们都是府里的老人儿,凡事多提点着新来的”、“桂姐儿也需用心,大家和气做事,方是兴旺之象”的话,便让小玉领着李桂姐去领衣裳,自己则扶着丫头的手,款步回那熏香暖融的上房去了。
且说这里李桂姐得到新生,清河县死牢里一人正要死去。
那牢里阴湿,石板地沁着寒气,沉重的铁链子拖在地上,“哗啦啦——刺棱棱——”,刮擦出刺耳声响,直钻人心。
昏惨惨的甬道里,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一左一右,死狗般拖着孙二娘往外挨。
她头发蓬乱如草,一身囚衣污秽不堪,沾着血渍、饭粒、牢里的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