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肚肠里那点子盘算便如同滚油烹煎,翻腾了几个来回。终究是挨不过头疼银牙暗咬,伸手柄平儿招了过来。
此刻室内。
西门庆得了炭棒,在贾政与林如海既好奇又带点审视的自光下,也不多言,取过一张上等宣纸铺开,捏着那黑的炭条,竟真就凝神屏气,对着林如海的脸庞勾画起来。
但见他手腕翻飞,或轻或重,或皴或擦,那炭条在他指尖如同活物,沙沙作响。不消半个时辰,一幅人象便跃然纸上!
待西门庆搁下炭条,贾政与林如海凑近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纸上林如海,须眉宛然,眼神清翼中带着一丝为官者的深沉与慈父的忧思,连额角几道细纹、颧骨微凸的轮廓都纤毫毕现!
那炭条的黑白浓淡,竟将皮肉的松紧、骨骼的起伏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真人缩小了嵌在纸中!
“神乎其技!真乃神乎其技!”贾政抚掌惊叹,眼睛瞪得溜圆,他虽不懂画,但这逼真程度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工笔肖象,“形神兼备!果然如米元章所言,直如摄魂夺魄!”
林如海更是激动得手指微颤,声音都有些硬咽:“妙!妙极!西门显谟此技,堪称通神!难怪!难怪官家要钦点你为‘画状元’!今日得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此等绝技,当得起!当得起啊!”
他们此刻心中再无半点疑虑,只剩下对“画技”本身的震撼与折服,甚至恍然大悟般认定:官家赐予西门庆“显谟”头衔,必是看中了这手惊世骇俗的画象本事!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理由?
林如海小心翼翼,将那画纸捧在手里。
贾政在一旁瞧着,画中林如海那股子清雅风骨,竟比活人还多三分飘逸。
他素来以端方君子、诗礼传家自翊,对这等“匠气”之事本是不屑的。
可此刻,看着那炭条勾勒出的、几乎能呼吸的影象,一个念头如同藤蔓般死死缠住了他的心:“我苦读诗书,克已复礼,为官也算勤勉,奈何宦海沉浮,至今不过一员外郎。”
“百年之后,又能给子孙留下什么?连一幅传神的遗容小像也无!若若能得西门显谟妙笔,为我留此真容,悬于宗祠,传于后世子孙瞻仰—岂非大慰平生?”
这念头一起,便如野草燎原,再也按捺不住。贾政只觉得脸上微微发热,喉头有些发干。
他看了一眼正与林如海客套的西门庆,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那份“端严”,但语气里已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与恳求。
谁知他这热切恳求的话还未说出,那西门大官人却眼皮子一聋拉,抬手便揉了揉额角,抢在贾政开口前,声音带着点慵懒的沙哑道:
“学生今日叼扰二位许久,身上乏得很,头也有些昏沉。二位恕罪,容在下先告退一步,改日再登门请罪罢!”
贾政那满腔热望、那已到舌尖的更多恳求和奉承,被这突如其来的告辞硬生生堵了回去,卡在喉咙里,上不得下不得,壹得他老脸一僵,喉咙里“咯”地一声轻响,竟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西门庆作势欲走。
可有不忍放过希望,便与林如海不约而同地急急上前一步,两人一左一右,竟都抢着要亲自送这西门大官人出去。
那姿态,殷勤得倒象是送别一位微服私访的阁老,看得贾府的下人面面相。
西门大官人辞了贾政、林如海二人,由他们殷勤送至仪门外。
不紧不慢地往贾府大门外走去。晚风吹过,带来几分凉意,也吹散了些许酒气。
牵着菊青马才行不过十数步,刚绕过影壁,将将走到西侧夹道昏暗处,忽听角落里一个压得极低、带着哭腔的女声急急唤道:“大官人!大官人留步!”
西门庆脚步一顿,循声望去。只见平儿正缩在侧门旁一株老槐树的浓重阴影里,一张俏脸在昏暗光线下显得煞白,眼睛里盛满了焦灼与哀求。
“平儿姑娘?”西门庆挑了挑眉,步过去,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平儿完全笼罩在阴影里。
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酒气和男性腹味,让平儿的心跳得更快了。
“大官人救命!”平儿也顾不得许多礼数,急急福了一福,声音带着颤,“是我们二奶奶她、她头风又犯了!这几日时不时疼得在炕上打滚,冷汗把衣裳都浸透了!”
“她—她实在熬不得了,才打发奴婢斗胆在此等侯大官人,求大官人发发慈悲,救我们奶奶一救!”
平儿说着,眼圈儿都红了,手指紧紧绞着帕子。
大官人眉头一挑:“哦?琏二奶奶竟受此煎熬?医者父母心,本不该推辞。只是
“此刻夜深,贵府内眷众多,我若贸然前往,恐于二奶奶清誉有碍,反为不美。”
平儿立刻说道:“大官人虑得是!二奶奶也想到了这层。她说—她说大官人若肯施援手,万不敢劳动大驾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