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工人打电话叫了救护车,但这种天气就算救护车从百十公里远的镇上赶来,一来一回,太耗时间。
老板得到消息开着小轿车来支援,一看见石料场上那辆被压得已经变形的红色摩托车,差点没站稳。
大家冒雨先把老板儿子抬进车厢后座,剩余伤员放进厂里的货车厢,车子相继开出石材厂,轮胎轧过水坑,卷起的泡沫都成虚影。
石厝里,一片昏暗,赵兰兰噙着眼泪抱紧芭比娃娃躺在床上睡着了。
孔净端一个矮板凳坐在床边守着她。
“轰隆!”又是一个巨雷。
赵兰兰在睡梦中被惊得四肢一弹,孔净把手伸进蚊帐轻拍了她两下,就像哄小婴儿入睡那样。
慢慢地,赵兰兰身体放松,再次进入沉睡。
风呜呜从房子缝隙钻进来,身上的湿衣服一直没换,里边的贴身衣物已经被体温烘干,迟来的,孔净抱紧双膝,感觉很冷。
身后发出鸣笛声,她转过头,才发现灶上的火一直没关,李贤梅要的姜汤已经熬好了。
孔净站起身,经过红色理石桌时顺手拿起那只黑白渐变的马克杯,然后再从碗柜里拿出其他几人惯用的茶缸,依次倒满姜汤。
滚水溢出杯缘,顺着杯身淌落到脚背上,孔净一惊,放下水壶,并不觉得很痛,她目光茫然,在水壶在马克杯之间扫了两眼。
她有点后悔,当时不应该贪便宜,下次,下次去镇上,不在地摊上淘了,她要找一家专门的店好好给陈端挑一只,没有缺口的杯子-
因为李贤梅要守着厂走不开,而孔大勇一直在医院没离开过。开学过后的第一个周末,孔净才被准许独自乘车去医院探望。
搬去塘上村的石材厂好几年,这还是孔净第二次来市区,上次是孔大勇刚承包石材厂没多久,他带着孔净来找在市里开卤菜店的表叔喝酒。
孔净记得表叔好像是自学成才,他去批发市场跟卖中药材的商铺老板说他要卤料包,能让人吃了上瘾的那种,商铺老板听了之后,隐晦地给了一个“我懂”的眼神,大手在藏在角落的尼龙袋里抓来抓去,“不上瘾,头给你!”
表叔拿着一包两百的独家秘方在出租屋里闭门钻研两个星期之后,带着已经掌握财富密码的自信,在附近菜市场租了个别人不要的偏僻门面,凭着十里飘香的实力的确在开业初期招揽来不少顾客。
那回孔大勇带孔净来,表叔很高兴,把展示柜里的招牌菜都拿出来招待。孔净吃好多,因为真的好香好入味。
然而回家第二天就起了满身红疹,小诊所的医生说是过敏,但没有实际证据证明和吃卤菜有关。
不过后来听说表叔有不少顾客也是吃了就全身痒、但越痒越想吃,表叔琢磨一阵,在没有预先通知的情况下关门大吉,连夜跑回老家改卖冷冻食品了。
于是,让人吃了一次就还想吃千百次的林氏“老卤”就此绝迹江湖。
孔净发散思维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大巴车摇摇晃晃,她望着窗外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
那场台风过后,东南沿海的夏季提前收尾,九月的阳光不再炽烈,透过车窗温柔照在她的脸上。
车子到站,孔净转乘公交车到市医院。医院很大,她兜兜转转才找到外科住院部。
楼层走廊上,孔大勇正因为私自在厕所抽烟被护士谴责,他笑嘻嘻的,连说不会再有下次。
余光瞥见孔净,赶紧以此为借口逃离。
他象征性朝孔净走来两步,“你妈呢?”
“妈上午要收货,她说没时间。”
孔大勇没吭声,眉间的川字纹皱得很深。
孔净朝他身后一排病房看去,不确定陈端住哪间。
恰好右边第二间病房有人推门出来,“孔净,来了啊?两个弟弟听说你要来,等你好久了。”
孔小琼天性乐观,当时接到电话几乎要昏厥,但在赶来医院的路上听说没有生命危险,她抹掉脸上的鼻涕和泪:“还好还好,只是皮外伤……没事,只要还有气,养养就好了。”
她口中的“皮外伤”其实是左小腿骨折,但正如她所说,没被石料压成肉酱就是万幸,骨折什么的已经是菩萨保佑。
孔净跟着孔小琼走进病房,赵长躺在靠近门边的床上,左腿自膝盖以下打了石膏用绷带吊着,上半身很灵活,捧着一碗洗净的无籽葡萄,平时不会买这类高端水果,这是病号才有的特级贡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