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便等着奚庄主的喜酒了!”
“年初便是良辰吉日,我看不如”
李寻欢看不见念念的神色,偏偏耳畔尽是阿谀之词。
‘成家’、‘喜酒’、‘良辰吉日’,一字一句似碎瓷片般扎进心口。
他艰涩的呼吸着,无法自抑地回想起梦里成婚的画面。
随着耳畔一句句堆叠的祝词,画面里的他渐渐模糊成奚饶的模样。而她——
她仍似梦里般笑弯了眼,甜津津地仰起头吻‘他’,嘴里含糊唤的却是“师兄”。她会像梦里一样褪下嫁衣,含着春水自身后贴紧‘他’,毫无保留地将自己交给另一个人。
不可以。
胸腔里尖锐的疼痛教他喘不过来气,整个人似无头苍蝇般被闷进窒狭的地底,在嗡嗡的轰鸣声里,连脊骨都在发颤。
她不可以对着别人甜声笑,不可以褪下衣裳,去吻别人的唇,不可以不可以去爱别人。
他无法接受念念嫁给别人,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承欢,单单想到那画面,他便全然失了理智,难言的焦灼、冲动、妒恼、恐惧混在胸腔里肆意拍打,似要破开骨与肉的桎梏,野兽破笼般倾轧出去。
他赤红着眼,跌跌撞撞地跑出去,完全失了前辈的稳重之风。
铁传甲绞紧了眉头,才抬脚欲跟上,便被李寻欢一句喝声逼停在了原地。
他满心担忧,凝着遍地淋漓的鲜血,黯淡着眼眸喃喃道:“少爷,你何苦如此”
既是寿宴,主人自然不能滴酒不沾、一筷不动。
酒过三巡,念念扔下酒盏便要离席。
奚饶自身后揪住她的衣袖,眯起眼,拖长语调道:“好没良心,怎也不知陪一陪师兄?”
念念攥住他骨肉匀称的指节,“师兄又不是小孩,做什么还要我陪?”
她说完,不待他回话,便沿着来时路踏进梅林深处。
青鍋色的背影愈走愈远,直至没入院门,他才眸色深深地垂下眼帘
院角。
李寻欢那双灰败的眸子,终于活过来,“念念”
这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一种细弱的微颤与涩然。短短两字里,已蕴缩了数不尽的酸与悔,任谁听了都要忍不住驻足。
然而那青鍋裙衫的主人却步履如常,头也未回。
李寻欢攥紧了拳头,颤着身子慌不择路地追上去,面色惨白道:“念念,不要嫁给他。”
他颤抖着呼吸,怕失了这次机会,便再也没有机会开口了,“我知道我已经老了,与你实在不相配。可是”
他涩着嗓子,不知要如何说下去,只能深吸一口气,透过满目的水雾凝注着她,以一种近乎乞求的语气,哑声道:“我知道若非情蛊,你绝不会对我动情。都是我的错。”
“我你若怨憎嫌恶,要我的命来偿还也无妨,只是别看不见我。”
李寻欢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话音还未落,咸热的眼泪便狼狈地淋了他一身。
这话实在卑劣无耻,更是全无道理,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闻言,念念终于停下脚步,回过身冷冷地看向他,眼神毫无波动,似在冷眼旁观陌路人的痛苦。
这双浓墨般的猫眼原来也可以这样冷冽。
李寻欢心里说不出的慌乱,冥冥中仿佛有道声音在告诉他,倘若什么也不做,他将在这道眸光下失去某种世间仅有的珍贵之物。
胸口闷得喘不过气,他忍着心脏的抽疼,学着将自己剥皮拆骨,赤。裸地摊开在她面前,“念念,我承认我是个软弱、不堪又卑劣的人。满口道德纲常、侠义伦理,怕被世人诟病。十二年前,我就已经习惯了被世俗阉割的自己。”
李寻欢从不是肆意潇洒的江湖客,他幼时尝尝思索功名何意,不解父兄为何受功名所困,可他自己却被‘侠义’二字捆绑了半生。
他本想说:自青梅树下第一次见你时,我就再也没能忘记你的眼睛。
然而事实是,自那间摇晃的车厢里,她蓦然睁开眼,眸间尽是难训的野性时,他便再也忘不掉这双眼睛了。
与他截然相反,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是永远不会被规训的。
“遇见你,我才逐渐完整,是你把我被阉割掉的那一部分,重新还给了我。世人再如何指指点点,我也不愿再分食自己的心,去当一个无瑕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