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信缝针的动作慢下来,瞳仁微动,看不清神色道:“那你呢?”
铁手深深看她一眼,眼里的爱怜几乎化作实质。
他低声道:“只有你好,我才会好。”
捕快便是这样,办案哪有不凶险的。即使是四大名捕也是一样,一招不慎或许就成了最后一面。
他不能承诺、更无法承诺。
雪信默不作声,她拈着银针,细细打上结扣,拿起剪子一剪,一片薄薄的叶瓣已覆盖在那刮擦的口子上。
这样细腻的针脚、精致的绣样绣在这么一件粗布单衣上,实在可惜。
铁手有心不叫她多想,忙道:“阿雪好手艺,绣的栩栩如生,给我这衣服添了光。早知这样,我该穿件好衣服刮擦的。”
这话直白、笨拙、无厘头的让人不知道说什么好。可铁手确是真心这样想,他这个人一向说不出什么讨巧话。
你想从他这里讨走一些风花雪月、花言巧语是行不通的。
他的好不显山不露水,只在细密的地方似水般像你渗透、蔓延,悄无声息。
等你细细探究时,却能在无数个不着痕迹的角落里,发觉无处不在的土壤正在承载你,足以让你肆意地汲取养分。
雪信看都没看那绣样一眼,眼底晦暗无光,心却无言的瑟缩。
她与灵魂割裂般的,忽然含起泪光,眼尾洇红,攥紧了手道:“铁大哥,其实我……”
铁手一见她的泪,就慌的再也坐不住。心里随之下起雨,空气潮湿的窒闷,挤压着心脏,叫他呼吸不过来。
他不过刚站起来,就听雪信哀哀而泣,“其实我自打出生便患了天疾。今日大夫为我把了脉,还是如同之前一般,说我活不过双十年岁。我不想骗你、瞒你……可是。”
她打好腹稿的话还未说完全,就被铁手紧紧地拥住了。
这个怀抱混乱、急切,那双坚硬如铁的大手在她肩脊处微颤,像是土地无声皲裂。
铁手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而恳切地道:“无事,天底下有名的神医那么多。无事的无事的。”
这三个字,他不知说了多少遍,也不知是在说给谁听。
他僵硬地站在那里,只知道缩紧双臂,却觉得自己似是在极寒之地抱住了一块冰,冷的他快皮碎骨裂。
他看似还是完整的,实则已被碎成了千万片。
这话叫他一脚踏进冰窟窿,冷的彻骨,冷的锥心。
雪信靠在他怀里,眸色冷淡,声音却很脆弱惹人怜,“爹娘还在时,便请了不少大夫。铁大哥,我怕是……好不了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细,似乎一瞬间就将铁手带回了那个暴雨倾盆的雨夜。
只是这一次,没有可遮风避雨的破烂庙宇,他孤身落在偏僻的山道上,完完整整淋了一场浇心的骤雨。
雪信静静等着他回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胸口那小块粗布。
它的编织和肌理,已被她看的那么清晰,乃至了然于心。
等到她开始疲倦,才听到铁手哑着嗓子道:“……无事的。”
他的怀抱真的很紧,声音却是颤抖的,和他的呼吸声一样艰涩。
他天生异禀,得了诸葛先生相传的内功后,内力更是登峰造极。他的一双手被称为“最有分量的手”,能以一人之力举起万斤铜壁。他办案明察秋毫,为天下四大名捕之一,叫黑白两道闻之色变。
可他更是个普通人,无论是无情还是雪信,对于她们的伤病,铁手从来没有办法。
他第一次觉得,老天确实是不公的。
他们这么好,为何要受这样的苦楚呢?
他恨不能拿自己的命去换,却无处可换。
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脊背一向挺拔直朗,此刻却似乎一瞬间便弯了下来。
雪信的唇瓣无力地张合,双目无神的像是一个未被点睛的纸扎人。
良久,才轻飘飘地道:“我病的这样重,本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她本想说,‘你不是想引蛇出洞,不如让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