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璁:“那你后来又怎么不同意了?”
“因为我没想到是紫极塔。”
陆洄面上没什么端倪,仿佛呵气都是凉的:“地宫塌陷时正逢雨季,我旧伤发作,没能亲自去。此后不过三日,灵机司勘探的结果还没递到我手里,皇帝突然召我进宫,告诉我圣塔选址已定。”
“当时是在御花园里,皇帝给这个方案配了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以为我看不出他装疯卖傻,看不出乾平帝一定在那地宫里给他留了惊喜。”
这层逻辑不需要等到五年后再理清,可是还来不及追究,他就“触怒圣颜”,病居王府了。
后边的话不消多说,秋风习习,萧璁想到王府漫长的冬夜,心尖被攥了一下。陆洄自己倒云淡风轻:“贺云枝在幻境里唱的摇篮曲,你还记得么?”
“当夜她没唱过这支曲子。”
萧璁:“嗯?”
“华章宫家宴当中,我的确提前离席,也的确见到了明华夫人疯癫发作,将皇六子推下莲池。可是她从头到尾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甚至面都没露,只有一片衣角在花丛里闪了一下。”
丧子之前,这位夫人在后宫里一向是沉静的形象,除了颇得圣眷令人眼红,旁的时间从不作妖,后来疯了也疯得我见犹怜,总夜游鬼似的在花园里飘,连哭声也没有。
绝对不是幻境里这副令人汗毛倒耸的样子。
什么东西在脑中轰地一响,萧璁立刻懂了:“这就是‘贺云枝’想告诉我们的线索?”
*
日头高悬,紫极塔外,天阙试的大榜已经张了出来。
百仙会多少年重开一次,除了修士在意,百姓也愿意凑热闹,万象门前围得水泄不通,不少修士甚至要运气飞跃到半空中才能看几眼榜上的名字,像一盆倒了花雕酒的活虾。
“恭喜恭喜。”一个年轻的修士刚从天上跳下来,瞧见不远处的熟人,眉开眼笑地凑过去:“楚姑娘,你位列天门第一等,想入哪一司都不在话下啊。”
“同喜。”楚秋山总板着的面孔里有几分拘谨,干巴巴道。
“同喜,同喜。”年轻修士乐道:“我是第二等,但也算高中——诶,凡入选修士,都会被圣上邀入龙池宴,算来也是几十年没有的盛会了,姑娘可愿与我结伴同往?”
“我……”楚秋山顿了一下,没等说出来话,一只手突然搭在肩头,身后传来一阵叮呤咣啷的声响:“她有伴。”
年轻修士诧异地看着这浑身鸡零狗碎的女人,最终落在她腰间一个酒葫芦似的药瓶上。
“晚辈多有打搅,告辞告辞。”他赶忙行礼,一边转身走一边说,“楚姑娘,来日再会啊!”
修士走后,楚秋山愤懑道:“谁是要你作伴?”
她看不过齐罗拿素手药仙的信物冒充太素医宫弟子忽悠人,一边也觉得自己实际上没那么讨厌刚才的年轻人,只是不知道怎么接话,女人却完全不懂她心情似的,奇道:
“小喇叭,你在江南的时候不是答应过我,只要去西江口接应,日后必定相报吗?那我求你许我跟你龙池宴蹭吃蹭喝,总行了吧?”
楚秋山:“……”
按往年的惯例,龙池宴虽不许闲杂人等入内,但入选修士是可以带一同伴的——但是!
且不论薛春兰教她重情重义,谁落款时还没有个客套话,没见过真拿这个要挟人的。还有,她是不记得小时候的事了,但讲一遍也就够了,这女的非得起个绰号时时提醒吗!
楚秋山面色几变,最后憋出一句:“不许这么叫我!”
她没否认,就算是默认了,眼看孩子转身就走,齐罗优哉游哉地跟上。
走出不远,楚秋山好像慢慢冷静了下来,魂魄归位似的轻声问道:“你不是在利用我,是吗?”
齐罗难得一愣。
楚秋山回身正视她:“我知道,在江南时我多有鲁莽之处,少不了被人当棋子。我也知道,当时百仙会上,我周围的人各个不似我出头,却各个比我聪明。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谋划,百仙会不过是他们落子的棋盘。”
“我也知道你是孟先生那边的人。”楚秋山顿了顿,“我不知道他想要什么,但是知道他是非同一般的人物,你也一样。天阙试、龙池宴、还有接下来的不管什么,这些也都是你们的棋盘吗?“
齐罗脸上一贯事不关己的神情消失了,这时候才能感觉到高阶修士的深不见底,楚秋山并不害怕,仍直愣愣地看着她,良久,齐罗道:“既然是棋盘,就有对弈双方。”
不远处,争看金榜的人潮依旧耸动,嬉笑怒骂声声飘过,齐罗的眼睛藏在斗笠下,明亮无比:“小喇叭,你不能指望这些执棋者也是非黑即白,只能选择去赌——赌哪一方胜了,这样的棋局往后会变得少些。”
楚秋山木在原地,眼神微动。
齐罗继而无赖一笑,什么玄机都恍然没存在过:“你相信我的人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