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夫人?”
陆洄翻书的手指停了一瞬。
“那不是紫极塔的塔灵吗?”闻人观终于反应过来,“我还求她保佑我来着。”
角落里正在抠土的闻人满亲了猫一口:“什么仙女呀?”
小亭里人多,显得乱糟糟的,闻人观远没孩子那么淡定,毛手毛脚弄倒了一座花盆,陆洄直接站起来,迈过一地惊魂未定的碎片,出亭走到晒书的架子旁边:“就这些?”
“我在塔里见到了北天的镇器和器灵……”萧璁看着他的身影,一阵风突然从树下吹来。
宅子的上一任主人是个文人,有不少东西没带走,过了一夏有些已经潮了,陆洄这几天闲来无事,挑了些有趣的拿出来晒。萧璁看他在晒架里翻东翻西,没找着想要的那本,微风吹过,摊开的散页竟然哗啦啦飞起来,透着秋日亮堂堂的光卷过陆洄纷飞的衣袖间。
那把乌黑的头发只扎了一半,被风一吹飘然遮住半个雪白的侧脸,水青色的衣袍顺着腰线流下来,竟然比天枢阁的腰封束得还要窄几分,很能想象把手覆上去的样子。
萧璁本来想一边过去帮他捡一边接着说,脑海里掠过紫极塔里的穿官服的器灵,竟然喉头紧了紧,顿住了。
“讲啊。”
陆洄终于故纸堆里抬头,眉尾高高挑起。
萧璁看着他的眼睛,想起器灵目空一切的神态,抿了抿嘴唇接道:“那器灵是你的样子。”
“嗯。”陆洄不咸不淡,“有这么回事。你输了?”
“输了。但那个位置本来不该出现北天镇器,我疑心这也是那明华夫人的手笔。”
萧璁捡起地上的几页纸递给他,后者打眼一看,正是自己手里缺的那部分,顿了顿才接过来:
“明华夫人的棺椁在紫极塔初建时就被放进了塔前浮厝以待安葬,“他一边对页码,一边漫不经心道,”工事被叫停,也不该跑到地宫里去。哪怕放进去了,塌陷之后,皇帝也不应该还把尸骨留在塔中……”
说到这,陆洄突然猛地想到了什么,下意识想把拣出来的书页扔进萧璁怀里,临了只是单手摸到腰间符咒,召来雀灵。
“让公羊洵把灵童祭塔案的卷宗再查一遍,特别是那几个宫人的供词。”
萧璁:“怎么了?”
“乾平帝建塔是受了几个修炼邪法的宦官蛊惑。后宫向来容易滋生邪祟,我年轻的时候只把它当成一个立威的机会,结束了便没多想。可当时距离陈后产子才过去几年,你说这‘邪法’的根源可能是什么?”
他一边说,一边越走越快,好像是嘀咕给自己听的,萧璁忙追上去:“我们要追查的是子夜歌和陈后密谋篡位的事,这明华夫人突然冒出来。诶,不急在这一时,你仔细脚下……”
萧璁比他高出小半头,这么亦步亦趋地缀在后头说话,身形和气息把人包裹住,即便不长眼也难以忽视。陆洄猛地停住步伐,回头凉凉地看了一眼。
“萧照夜,你也是过了天阙试的人了,这么殷勤做什么?”
“……”
既然这么问了,答案本来是非奸即盗,没处辩驳。但仿佛十分无措似的,骤然对视的下一秒,萧璁冷峻的眉目竟然闪出两点毛茸茸的哀光。
陆洄停在袖子里的手指抽了一下,心里骂了句娘。
他总觉得头几天晚上好像不小心给了萧璁什么甜头,让这位祖宗刚住回来就俨然当家做主,照料看不太出来,管人的本事到越来越厉害了。
管得还春风化雨,师出有名,再这样下去,大事恐怕不妙。
哗啦——
还嫌不够乱似的,亭中的闻人观偷听许久,终于一屁股把木凳坐塌了,像个大眼泡金鱼在地上翻身。
这下两个人一起凉飕飕地转过头来,大眼泡金鱼丝毫不知二人之间微妙的纠葛,忙讪讪地讲:“你们说找我议事,干嘛去一边贴着说小话?”
陆洄请这位傻子来原本是有意转移古怪氛围的,这时候突然觉得傻成这样倒也不必,皮笑肉不笑地坐回亭中,说:“这位明华夫人倒不算突然冒出来的。”
“明华夫人姓贺,名云枝,她与胞兄一同入宫,因美貌被封为夫人,而她兄长名为宫廷乐师,实际上就是乾平帝的男宠。”
“——这个男宠正是传说中那位与陈后私通的奸夫,陈氏子血缘意义上的亲爹,贺云朗。”
他手指一扬,雀灵腾飞而去:“但你就没想过——连我们都是特意追查才发现的事,皇帝是怎么坐在宫里知道陈氏子的存在的?”
萧璁一时无以作答。
“当年皇帝想修塔,我本来是赞成的,甚至要天下各宗献镇物藏入塔中,一开始也是我的主意。天枢阁自初立以来就有意提防官员私自攀附。六十年前天下玄门还不像如今一样遍地开花,能进天枢阁的修士往往都来自有头有脸的几个宗派,宗门内部难免同气连枝。可先帝以来,只在宗门间设防已经不管用了,崔怿和成阳山就是一个例子。”
“乾平帝痴迷仙道,在位二十年间,整个修士群体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发展壮大,新宗派左一个右一个的冒,也不再像从前那样遗世独立各扫自家门,只要有利,什么都能往来。新帝登基以后,我有意借机规整玄门,第一步就是厘清仙籍,收集各家仙术归宗入库,建塔正是个合适的由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