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丞大人和藩台大人的鼓吹下,加上蜀王府源源不断的打赏,苏录果然名声大噪,成了省城炙手可热的大才子,士绅大户、各大书院竞相邀请他参加文会。
就连成都最有名的几位女史,都送来了粉帖,邀请他拨冗一‘。。。
杨斌死后,播州城内哀声一片。百姓自发罢市三日,家家户户门前挂白幡、点长明灯,为这位曾一度险些将全族拖入深渊、最终却力挽狂澜的土司守灵。阳明书院前香火不绝,学子们轮流诵读《传习录》,声如松涛,回荡在山谷之间。新任土司杨?跪于灵堂最前,头触地不起,三日未进粒米,只饮清水,以示孝思。
然外哀内忧,暗流早已涌动。
杨?虽得父命继位,然根基未稳。其兄杨?虽远戍云南,然旧部仍有潜伏者,散布谣言:“少主篡嫡夺权,逼死亲兄,天理难容!”更有甚者,在夜间焚毁粮仓,墙上用血书大字:“还我真嗣!”一时间人心浮动,边寨数名小头人竟拒缴赋税,声称“待真主归”。
杨?日夜焦灼,不敢轻举妄动。他深知自己威望不及乃父,若贸然清剿,恐激起兵变。无奈之下,只得遣心腹快马奔赴龙场驿,恳请王阳明再赐教诲。
信使出发七日后,龙场驿山雾依旧。王阳明正在竹屋中执笔批注《大学》,忽闻弟子禀报:“播州急信至。”他放下笔,展信细读,眉头渐渐锁起。
“果不出所料。”他轻叹一声,“父子之局已解,兄弟之争又起。”
当夜,王阳明独坐院中,仰望星河。良久,唤来门下高弟徐爱,命其修书一封,并附《致良知说》手抄本一册,叮嘱道:“你即刻启程,代我赴播州吊唁杨使君,并将此书交予新土司。切记,不可直言政事,只谈心性修养,劝其‘以静制动,以诚化怨’。”
徐爱不解:“先生既知其危,何不直授方略?”
王阳明摇头:“治乱易,治心难。杨?若不能自悟良知之本,纵有万策,终是外物。唯有心中清明,方能辨忠奸、断是非、定取舍。你去之后,但观其言行,便可知此人能否承继父志。”
徐爱领命而去。
半月后,徐爱抵达播州。此时杨斌灵柩已下葬祖茔,碑文由巡抚亲题“恭靖之墓”四字。杨?素服出迎,执礼极恭。入府后设席款待,言辞谦和,毫无骄矜之色。
席间,徐爱不动声色察其举止:见他敬茶必先奉长辈,答问必思而后言,遇仆役亦起身还礼。谈及亡父,泪落如雨;论及政务,则多言“尚需请教老臣”。徐爱心中渐安。
次日,杨?亲率文武至阳明书院,举行开讲大典。徐爱登台宣讲《致良知》,全场肃然。讲至“人皆可以为尧舜”一句时,杨?忽然起身,跪于阶下,叩首道:“学生愚钝,愿拜先生门下,终身修习心学!”
满座动容。
徐爱扶其起,温言道:“先生常说,拜师不在形式,而在心意。只要你能时时反躬自省,不欺暗室,便是真弟子。”
此后十日,徐爱与杨?朝夕相处,共读经典,夜谈心事。一日黄昏,二人独坐后园亭中,杨?终于吐露心声:“实不相瞒,兄长被逐当日,我亦曾暗派一人,携金帛前往途中……欲令其‘意外身亡’。”
徐爱闻言凛然。
杨?垂泪道:“然那人归来,说在泸沽渡口见兄长披发跣足,跪于江边祭拜父亲牌位,口中喃喃:‘儿不孝,累父蒙羞,愿以余生赎罪。’那一刻,我心中杀机顿消,反觉悲从中来。遂命人撤回杀手,并暗中嘱咐沿途驿站照拂兄长。”
徐爱默然良久,方道:“你能止恶于将行,已是良知发现之时。此一念之转,胜过千场功德。”
杨?哽咽:“可如今,有人借兄长之名作乱,我若不清剿,恐失威信;若大索株连,又恐伤及无辜……究竟该如何是好?”
徐爱正色道:“先生尝言:‘天下无不可化之人,唯恐自家诚意不足。’你既知兄长已有悔意,何不公开赦其罪责,召其归州?一则显你宽仁,二则断奸人借口,三则或可感化其心,化敌为友。”
杨?震惊:“召他回来?万一他心怀怨恨,勾结外敌……”
“那便更要召他回来。”徐爱截然道,“若他真有异志,藏于远方更危险;若他真心悔改,则此举正是成全父子兄弟之情。且你若光明磊落,坦诚相待,纵有小人煽动,众人亦知谁为正统。”
杨?沉吟彻夜,终下决心。
七日后,一道《赦兄诏》传遍全境:“孤念手足之情,痛骨肉分离。今特赦杨?归籍,免其流刑,赐宅一所、田百亩,许其读书养志,永不问罪。”并派使者持节赴云南,迎兄归来。
消息传出,举境哗然。支持者赞其仁德,反对者讥其妇人之仁。两名老将甚至联名上书:“逆子未诛,反加优待,恐寒将士之心!”
杨?置之不理,唯在阳明书院立下新规:凡杨氏子弟,年满十五,必入书院修习三年,不通《传习录》者,不得参政。
三个月后,杨?终于回到播州。
他已瘦脱人形,面色枯黄,双目深陷,昔日骄横之气荡然无存。进城之日,仅乘一驴车,身后随两名老仆。百姓围观,无人喝彩,亦无人唾骂,лишь默默让路。
至府衙前,杨?下车,整衣冠,缓步上前,跪地叩首:“罪人杨?,奉诏归州,叩见土司大人。”
杨?亲自迎出,扶其起身,含泪道:“兄长何出此言?你我仍是兄弟,只是昔年迷途,皆因我等心中良知未明。今日重逢,愿与兄共修心学,洗尽前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