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青砖照壁,眼前豁然开朗。四周一圈风雨连廊,围出一个大大的庭院,天井里青砖铺地,打扫得纤尘不染。
前厅门廊挂着‘泸州会所’的匾额,廊柱挂‘江阳寄旅皆同乡,锦里逢春共叙情’的木制对联,看上去温情。。。
秋意渐深,临安城外的枫叶已染红山野。一场细雨刚歇,石板路湿漉漉地映着天光,仿佛铺展着无数未干的墨迹。林昭立于都察院门前,望着檐角滴落的水珠,一颗颗砸进青石凹坑里,如同他心中那些未曾停歇的思量。
自《江南巡察录》推行以来,新政虽步步推进,然阻力亦如暗流涌动。地方官吏阳奉阴违者有之,借机敛财更名目者亦有之。更有甚者,竟伪造“民情上书”,称新法扰民、苛待士绅,请求朝廷收回成命。这些奏章背后,隐约可见旧党残余的影子??他们并未真正溃败,只是蛰伏于朝堂缝隙之中,伺机反扑。
沈清梧近日闭门不出,正在校订《洗冤录续集》最后一卷。她遣人送来一纸短笺:“湖州陈氏案卷宗有异,账目数字前后不符,恐有人篡改原始凭证。”林昭握着那张薄纸,指尖微颤。他知道,这不是寻常疏漏,而是精心布置的陷阱??若不及时揭穿,一旦被政敌抓住把柄,整个江南善后总局都将陷入被动。
当夜,他独坐灯下重翻该案卷宗。此案原为一桩田产纠纷,农户陈大柱控诉乡宦强占祖田三十亩,并毁其祖坟以建别业。证据确凿,已有三名证人指认,且出土碑文与族谱相符。然而在最新呈报户部的备案中,却赫然写着“双方自愿交易,契约为凭”。林昭翻开附录契约,笔迹僵硬,印章模糊,显系伪造。
他提笔批注:“此契用纸乃嘉?年间旧制,而所载年月为熙宁八年,时隔二十余载,岂有文书尚存民间不用之理?必为后补无疑。”又命人调取当年土地丈量图册,比对地形走势,发现所谓“买卖地块”实为官府登记的禁垦荒坡,根本不可私相授受。
线索逐渐清晰,幕后黑手浮出水面:湖州市舶司副使周文渊,此人素来与兵部侍郎王仲元往来密切,曾多次为其输送银钱。而此次篡改案卷,极可能是为了掩盖更大贪腐链条的一环。
林昭正欲拟折参劾,忽闻门外脚步急促。一名年轻差役跪地呈上密信,面色惶恐:“赵大人亲笔,从京南驿快马加急送达。”
拆信一看,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
>“林兄速归!韩老大人再度病危,宫中已有风声,欲废巡察之权,另设‘安抚使’统辖江南。李崇安联合七省巡抚联名上疏,称‘林某专擅威福,结党营私’,恐不利社稷安定。今夜内廷将议此事,陛下尚未决断。我已安排飞鸽传书联络各地义诉团,请兄勿轻举妄动,待机而动。”
林昭读罢,掌心沁出汗意。他知道,这一局,不只是针对他一人,而是要彻底斩断新政根基。若让“安抚使”制度取代独立监察体系,则此前所有努力皆将化为泡影,百姓再无申冤之路。
他当即唤来亲信幕僚,命其连夜誊抄全部证据副本,分藏三处:一处交予沈清梧保管,一处托商旅带往扬州交讲学社同仁,最后一份则封入铁匣,沉入钱塘江畔古井之中。
次日清晨,他换上朝服,整冠束带,缓步走入宫门。殿前侍卫欲搜身例行检查,林昭淡然道:“吾怀中唯有奏章一本,为民请命,非藏利刃。”言罢径直登阶。
经筵尚未开始,群臣已在偏殿议论纷纷。李崇安手持玉笏,冷眼扫视四周:“有些人仗着皇帝一时宠信,便以为可以凌驾法度之上。今日若不加以节制,明日便是第二个王安石!”
话音未落,林昭步入殿中,拱手朗声道:“臣右佥都御史林昭,有本启奏。”
满殿骤静。
皇帝端坐龙椅,目光沉静:“准奏。”
林昭取出《陈氏冤案考辨》,高举过顶:“启禀陛下,臣近查湖州一起土地强占案,发现地方官员公然伪造文书、篡改档案,企图蒙蔽朝廷视听。更令人震惊的是,此类案件并非孤例,仅浙西一地,便查出十七起类似造假行为,涉及官员四十三人,其中不乏三品大员亲信。”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沉稳:“臣不敢隐瞒,此等乱象之所以滋生,正是因为某些权臣意图架空都察院,削弱巡察之权,以便其党羽肆意妄为。今有人提议设立‘安抚使’,名为稳定地方,实则剥夺百姓直达天听之途,使冤不得伸、恶不得惩!”
李崇安怒喝:“放肆!你有何证据,竟敢污蔑宰辅之心?”
“证据在此!”林昭挥手,两名差役抬上一只木箱,打开后层层叠叠皆是原始地契、勘验图样、证人口供,“更有湖州市舶司副使周文渊亲笔书信一封,明言‘事成之后,酬金五千贯,由兵部王侍郎转付’。此信原件已交刑部备案,副本呈于御前,请陛下圣裁!”
全场哗然。
皇帝命内侍接过信件细看,脸色渐沉。良久,他缓缓开口:“李卿,你可识得这handwriting?”
李崇安额头渗汗,强辩道:“即便属实,也是下属妄为之举,岂能牵连中枢大臣?”
“牵连?”林昭冷笑,“若非上有所好,下岂敢为之?三年前张承业遇刺,车辙铲平;如今陈氏案卷被改,纸张作伪。手段不同,用心一致??皆是要让真相消失于无形!若陛下今日容忍此风,明日便有人敢烧毁国库账本,后日便可弑谏臣于朝堂!”
殿中鸦雀无声。
韩允衡此时被人搀扶入殿,虽身形佝偻,仍坚持站立:“老臣虽卧病多日,但耳目未聋。林昭所言句句属实,江南百姓称其为‘活阎罗’,非因其严酷,而因他肯听蝼蚁之声。陛下若弃此人,等于弃天下苍生于水火!”
皇帝霍然起身,将奏章重重拍在案上:“传旨:即刻革去周文源于职,押赴大理寺审问;兵部侍郎王仲元停职待查,家宅封锁。凡参与伪造文书、阻挠司法者,无论官职高低,一律从严惩处!至于‘安抚使’一事??”他环视群臣,“暂且搁置。江南善后总局继续运作,林昭仍掌巡察之权,赐紫袍金鱼袋,以示殊荣。”
圣旨既下,百官俯首。
退朝之后,林昭并未归府,而是独自步行至凤凰山麓。秋风吹动落叶,如岁月碎屑纷飞。他在清风亭前驻足良久,终于低声自语:“母亲,您听见了吗?那纺车声,还在耳边响着。”
数日后,朝廷颁布新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