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师发表临别感言后,大部分生员便告退了。只留二等以上七十一人,排队领取提学衙门下发的乡试卷票。
乡试卷票就是参加乡试的官方证明,上头有考生的姓名,年甲、籍贯、三代、本经、相貌等信息,钤盖提学官。。。
夜色如墨,寒风卷着细雪扑打在青石板路上,京师的冬夜向来冷得刺骨。林昭披着一件旧羊皮袄,独自走在回府的路上。他刚从翰林院当值归来,手中还攥着一份未批完的奏章草稿。雪花落在纸上,墨迹微微晕开,像极了那日殿试时,他提笔落字时手心沁出的汗。
今日是腊月初八,民间有喝腊八粥的习俗,可这紫禁城内外,却无半点年味。前日圣上召见六部尚书密议国事,连带着翰林院也紧绷了数日。林昭虽只是个七品编修,但因文采出众、思路清明,常被内阁点名参与机要文书起草。他知道,这是信任,更是试探。
走至东华门附近,忽听得巷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几个黑影自暗处窜出,为首一人身披玄色斗篷,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半截苍白的下巴。那人径直拦在他面前,声音低沉:“林大人,可还记得三年前雁门关外那一场大火?”
林昭心头一震,脚步微顿。
那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夜。彼时他还未中进士,随父赴边任职幕僚。父亲林正德时任雁门同知,因揭发军粮贪腐案,遭人构陷,满门抄斩。那一夜火光冲天,他在尸堆中爬出,靠着一条冻僵的沟渠侥幸逃生。后来辗转回京,苦读三载,终以状元及第,入仕为官。但他始终未曾查清幕后真凶,只知此案牵涉甚广,甚至隐隐与朝中某位重臣有关。
“你是何人?”林昭握紧了袖中的短刀,语气平静,眼底却已燃起冷焰。
那人轻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铜牌,递了过来。铜牌锈迹斑斑,正面刻着一只展翅鹰隼,背面则是一行小字:**北镇抚司?暗桩七十七号**。
林昭瞳孔骤缩。
锦衣卫!而且是直属皇帝的秘密探子!
“先父当年所查之事,并非单纯军粮亏空。”那人缓缓道,“真正吞没百万石军粮的,是一个名为‘天禄会’的隐秘组织。他们借漕运之便,在江南、山东、河北设下层层暗仓,十余年积敛巨财,养兵蓄势,图谋不轨。”
林昭呼吸一滞。
“而今,这个组织已渗透六部九卿,连户部尚书刘廷章,都是其外围成员之一。”
“你说什么?”林昭几乎失声。
刘廷章是他恩师!当年殿试时亲自阅卷,力排众议将他点为状元。此后更是屡加提携,待他如亲子。若说此人通敌谋逆……林昭不愿信,却又无法否认??近年来户部账目混乱,边军欠饷频频,皆与此有关。
“我知道你不信。”那人将铜牌收回袖中,“但我奉命而来,只为提醒你一句:你最近写的那份《漕运弊政疏》,已被内阁留中不发。有人想杀你灭口。”
林昭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你们为何选在这个时候告诉我这些?”
“因为再过七日,便是元日大朝会。”那人目光幽深,“天禄会将在那日发动一场‘清君侧’的政变。他们计划炸毁太庙,嫁祸于太子,逼陛下废储立幼,进而掌控中枢。”
“荒唐!”林昭怒道,“太庙乃国之根本,岂容儿戏!”
“所以,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行动。”那人逼近一步,“我需要你,以翰林院编修的身份,调阅近十年所有与漕运相关的密档。尤其是那些被标注为‘焚’或‘封’的卷宗。”
林昭冷笑:“你以为我没试过?每次申请查阅,都被驳回,理由是‘涉密等级过高’。”
“但你可以用另一重身份去查。”那人低声,“你忘了你的母亲,姓沈吗?”
林昭浑身一震。
母亲出身江南望族沈氏,早年因避祸改嫁林家。他一直以为这只是寻常家族迁徙,从未深究。可如今听来……
“沈家,曾是天禄会最初的创立者之一。”那人缓缓道,“你外祖父沈砚舟,正是第一任会首。二十年前,他察觉组织变质,意图解散,结果全家遇害,仅你母亲一人逃脱,被林正德所救,隐姓埋名。”
林昭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背靠冰冷墙壁。
原来如此!难怪他每次提及母族,父亲总是神色黯然;难怪母亲临终前紧紧抓着他的手,反复念叨:“莫走你外公的老路……”
“现在你明白了。”那人语气温和了些许,“你身上流着两个家族的血??一个是忠烈蒙冤的林家,一个是曾经掌权、如今覆灭的沈家。你既是受害者,也是继承人。”
“你要我做什么?”
“回到沈家故地??苏州。那里有一座废弃的祠堂,地下藏着一本《天禄录》,记载了所有成员名单、据点分布、资金流向。找到它,交给我们。只有你能进去,因为祠堂机关,需以沈氏血脉开启。”
林昭咬牙:“你们锦衣卫自己不去拿?”
“我们一旦现身,便会惊动对方耳目。而你,是唯一一个既在朝中有职,又无人怀疑其动机的人。更何况……”那人顿了顿,“你是状元郎,天下读书人的楷模。谁会想到,你竟背负着如此宿命?”
风雪更大了。
林昭抬头望向宫墙之上,琉璃瓦覆盖着厚厚白雪,宛如一座巨大的棺椁,静静笼罩着这座千年帝都。
他知道,自己已无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