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并不是王氏皇权的忠诚子民,皇太女、昌王、或是什么别的人,谁做皇帝也跟她没有半点关系。她更不会在乎大瀚的疆域是多四百里还是少四百里,当朝陛下有没有收复吐蕃国某大部族的光辉战绩,有没有在史书上为自己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朝更迭、储位争夺、疆域的扩大或缩小,在历史的长河中总是频繁上演的。可为此牺牲的却是无数蝼蚁的性命,用无数家庭的不幸,给掌权者铸造起血肉高台,让他们高高在上睥睨四方,肆意拨弄驱使他们的“子民”。
她注定无法成为掀起革命、推翻封建王朝的一代伟人,她只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瓦逋奇把她心爱的人伤得那么重,那些伤疤永远都会留在身上,他怎么能活?他怎么配活!
一想到朝廷还可能使用怀柔政策扶持瓦逋奇,利用他与吐蕃其他部族和吐蕃王庭制衡,钱浅就毫不犹豫就决定去见了。
瓦逋奇见了她,先是认错求饶,诉说他们部族的不易,求钱浅放了他。
钱浅冷漠嘲讽道:“我灭了那山寨八十几口、又毒死你带去的三十几人,眼睛都没眨一下。你该不会指望我这样蛇蝎心肠的女人,会对你生出什么恻隐之心吧?”
瓦逋奇脸色变了又变,却没敢说话。
钱浅高高昂起头,神色淡漠地睨着他:“你敢将他伤得那样重,竟还想活命?别说你一条性命,便是你们整个部族覆灭,我亦没有丝毫不忍!”
瓦逋奇装不下去了,转而开始咒骂。
骂她贱妇心肠歹毒、骂她人尽可夫,还赌咒发誓要她和宋十安要背负他们部族数万口亡魂,永堕地狱!
难听狠毒的话语连孙烨都听不下去了,拔剑威吓道:“闭上你的臭嘴!”
钱浅却依旧淡然从容,轻蔑地问:“瓦逋奇,你好好想一想,自你从你父亲手中接任部族首领之后,你都干了些什么?”
见瓦逋奇怔愣,钱浅提醒他道:“你们部族本是四大部族战力最强的,你接任首领三年,掠夺其他小部族,且战且胜,于是不知天高地厚,意图侵犯大瀚边境。”
“落败后,你本该龟缩自保,好让部族休养生息徐徐图之。可却你将此次落败归咎于敌人太强,于是筹谋报复,又在生擒敌将后心生妄念,企图用他谋求更多,才会给我这个可乘之机。”
她看着瓦逋奇抓狂的神情,无害地眨眨眼。
“瓦逋奇,身为部族首领,你把罪过都推到别人身上,是当真觉得自己无辜吗?”
“你全族被灭,明明是你一手推动手造就的啊!”
“你父亲临终前,肯定很后悔将首领之位交给你吧?”
“你的部族临死前,也一定很后悔,摊上你这样一个首领吧?”
她语调温和,轻柔如丝,可孙烨却觉得,她吐出的每个字都化作了冰雪刀芒,直刺人的五脏六腑。
果然,瓦逋奇目眦欲裂,几欲滴血,愤怒咆哮道:“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那无能狂怒的模样丝毫没有吓住钱浅。
她盯着他的眼睛,似嘲似蛊地说:“早点终结你的罪孽吧,下一世,可别再这么蠢了。”
钱浅说罢施施然转身,瓦逋奇却突然大叫一声朝她冲过来,那架势似乎要冲破监牢粗壮的栏杆。
孙烨紧张地拔剑横在身前,但瓦逋奇并未冲破牢笼,而是将头重重撞在了栏杆上。
没人知道他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只知道他的额头处连同脑壳一并瘪了下去!
那眼睛滚圆向外凸出,双瞳流出血红的泪水,似是死不瞑目。
钱浅浑身血液都凝固住了,张着嘴巴却叫不出声,身形踉跄靠在墙壁上,只觉得喘不上气来。
孙烨也吓懵了,还是在同行军士的呼唤下才回过神,赶紧扶着钱浅回家了。
*
静夜沉沉,雨水垂垂,钱浅伴随着沙沙雨声做了噩梦。
她杀过许多人,连当年初次杀死曾小娥夫妇都没做噩梦,这次却做了。
瓦逋奇撞瘪脑袋的模样,与前世爸爸的死状十分相似。
她并未亲眼看到爸爸是如何撞成那个模样的。她醒来时,爸爸的头就已经瘪下去了,满脸是血,了无生息。而今日,瓦逋奇将她缺失的那一幕画面补上了。
头骨碎裂的声响,伴随着脑壳那处恐怖骇人凹瘪,让她惊叫着从噩梦中醒来。
“浅浅!浅浅!别怕,我在!”
钱浅落入一个熟悉而温暖的怀抱,抬头看到宋十安的脸,顿时泪如落雨。
她揪着宋十安的衣襟哭道:“十安,我爸,我爸他,头都碎了……他该有,多疼啊……”
宋十安心急想见她,所以没跟大部队同归,而是先一步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