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4月·都立西高中春天的风带着樱花瓣飘过校园。粉色的花瓣在空中旋转,像某种凄美的舞蹈,又像少女的裙摆。然后落在灰色的水泥地上。很快就被无数双鞋子踩成泥和雨水、尘土混在一起,变成难以辨认的污浊。这就是美的宿命。在这个国家,在这个时代。神永新二站在教学楼天台上,双手插在制服口袋里,金丝眼镜反射着正午的阳光。他俯瞰着这座号称“县内升学率第一”的名门高中。铁丝网围栏投下斑驳的影子,把天台分割成无数个小格子。像牢笼的栅栏。又像某种图表,将人分类、归档、标价。风很大,吹乱了他的黑发,吹动了衣角。却吹不散他眼中的火焰。操场角落,一个瘦弱的男生独自坐在花坛边上。手里拿着便利店的打折饭团。包装纸上贴着醒目的红色标签:“临期品半价,原价120円→60円”。饭团已经有些发硬了,米粒失去了应有的黏性,开始分离。海苔也不再脆爽,而是被水汽浸得软塌塌的。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吃着,仿佛这是什么珍贵的食物。每一口都咀嚼很久,很久。不是为了品味,而是为了延长这顿饭的时间,让午休不那么难熬。三个穿着松垮校服的学生正朝他走去。领头的是藤井,学校橄榄球队的主力,一米八五的身高,八十公斤的体重,父亲是某建筑公司的社长。他们的步伐很慢,很悠闲。“哟。”藤井在他面前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今天吃得不错嘛,升级了?从前天的面包变成今天的饭团?”声音很大,故意让周围的人都能听见。山田洋介低着头,想要站起来离开。但两个跟班已经堵住了他的去路,一左一右,像是训练有素的猎犬。“听说你妈妈找了份新工作?”旁边的一个男生挤眉弄眼,“在歌舞伎町?晚上的那种?”“怪不得能买得起饭团了。”第三个人接话,“你妈妈的‘服务’怎么收费?有没有学生优惠?哈哈哈!”猥琐的笑声在操场上回荡。周围的学生:有的假装没看见,低头玩手机。有的在窃窃私语,用手遮着嘴,眼神却一直瞟向这边。有的甚至拿出手机开始录像,不是为了帮助,而是为了分享这个“有趣”的瞬间。“又是那帮人”“山田好惨啊……不过谁让他那么穷”山田洋介握紧了手中的饭团,米粒从指缝中挤出来,混合着汗水。楼梯转角处传来女生的抽泣声,夹杂着男生们的哄笑。“别这样嘛,大家都是朋友。”一个戴着耳钉的男生把手搭在女生的肩膀上。女生缩在墙角,双手抱着书包,像是要把自己藏起来。“就摸一下,又不会少块肉。”另一个男生说,伸手去拉她的衣角。“你不是很缺钱吗?”第三个人掏出几张千円钞票,在她面前晃,像是在逗狗,“陪我们玩玩,零花钱就有了。多好的机会啊?”“求求你们……”女生的声音在颤抖,“我要回教室了……”“回什么教室?现在是午休啊。”“而且……”那个戴耳钉的凑近她的脸,“你敢告诉老师吗?你有证据吗?没有证据的话,谁会相信你?”“说不定老师还会说你‘勾引’我们呢。毕竟你穿得这么……”他的视线在她身上游移,“这么可爱。”厕所·隔间剧烈的呕吐声。不是因为生病,而是因为刚才被强迫吃下了混合着粉笔灰、泥土和不知道什么液体的“特制便当”。“这是我们的‘传统欢迎仪式’。”高年级的学生这么说。“你应该感到荣幸,过去我们可是吃了更恶心的东西。”“对了,记得冲干净厕所。如果被发现了……你懂的。”隔间里,一个一年级的男生趴在马桶上,胃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但还在干呕。胃酸灼烧着食道。眼泪、鼻涕、呕吐物混在一起。他想给母亲打电话。但不敢。母亲会说什么?“你要学会坚强。”“男孩子不能这么软弱。”“忍一忍就过去了。”然后呢?然后明天还要来学校。还要面对那些人。还要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音乐教室·器材间“咔哒。”门锁上了。从外面锁上的。两个男生把一个戴眼镜的女生锁在里面,里面堆满了乐器盒子、旧乐谱、落满灰尘的架子。空间很小,很暗,空气浑浊。“在里面好好反省吧。”锁门的人说,语气像是在教训犯错的小狗。“谁让你考试比我们高那么多分。”“记住,下次考试要‘谦虚’一点。”“如果你还是第一名……嘿嘿,下次可不是关几个小时那么简单了。”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脚步声远去。走廊恢复安静。器材间里,那个男生蜷缩在角落。她叫铃木理惠上个月的期中考试年级第二,只比第一名少了三分。第一名的父亲是pta会长。她的父亲是公司的小职员。这三分的差距,决定了谁能“安全”地保持优秀,谁会因为优秀而被惩罚。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有信号,可以打电话。但打给谁?老师?“你有证据吗?”“可能是误会。”“同学之间要团结。”父母?父亲明天还要上班,已经够累了,不想让她担心。警察?笑话,又没有受伤,警察管这种“小事”吗?所以她只是坐在黑暗里。等待。等到放学后清洁工阿姨来打扫时发现他。然后假装是自己不小心被锁进来的。“真是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她会这样说,然后鞠躬道歉。保健室校医正在给一个女生处理手腕上的伤口。那些整齐的划痕,显然不是意外造成的。一刀,两刀,三刀,四刀……“为什么要伤害自己?”校医问。女生不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窗外,樱花还在飘落。真美啊。她想。如果我也能像樱花一样。开得灿烂,然后在最美的时候飘落。不用经历凋零。不用变成被踩在地上的烂泥。那该多好。这不是个别现象。这是系统。表面的秩序与和谐下,是一个精心构建的等级体系。不是明文规定的,却比任何校规都要严格。服从者获得安全,反抗者遭受惩罚,违反者将遭受比任何处分都要残酷的报复。最残酷的惩罚不是暴力。而是被当作不存在。被从这个小社会中彻底抹去。走廊上,没有人和你打招呼。教室里,没有人和你说话。午餐时,没有人和你同桌。体育课分组,你永远是最后被挑选的那个,或者根本没人要。社交媒体上,你被所有群组移除。已读不回。被拉黑。被忽视。你还活着。还呼吸。还占据着空间。但在社会意义上,你已经死了。教师办公室空调开得很足,二十二度,恒温,舒适。外面三十度的高温与这里无关。班主任正在和其他老师讨论下个月的修学旅行,桌上摊开着旅行社的精美宣传册。“京都还是冲绳?”“京都吧,文化气息浓厚,对升学申请有帮助。”教导主任说。“但是冲绳的海滩……”体育老师翻着册子,“学生们肯定更喜欢。而且价格便宜五千円。”“那就京都。”校长拍板,“升学率最重要。家长们愿意多出那五千円的。”这时,一个女生怯生生地敲门进来。三年b班的,叫什么来着?班主任想了想,想不起来。不是什么重要的学生,成绩中等,家境普通,存在感很低。“老师,我想报告一件事……”女生的声音很小。“什么事?”班主任头也不抬,继续看着宣传册上京都金阁寺的照片。“有同学在欺负……在楼梯间……”“你有证据吗?”他终于抬起头,眼神里有明显的不耐烦。午休时间是他的休息时间,用来喝茶、看报纸、和同事聊天,不是用来处理“学生的小事”的。“我……我看到……”女生的声音更小了。“看到不算证据。”他打断她,用的是那种“我在教你做人道理”的语气,“当事人报案了吗?有人受伤了吗?有录像吗?”“没有,但是……”“那可能是你误会了。”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同学之间开开玩笑很正常。年轻人嘛,打打闹闹的。”“可是她在哭……”“好了好了。”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不耐烦,“同学之间要好好相处。不要总是大惊小怪的。”“女孩子家家的,不要搬弄是非。”“如果每个人都来告状,我们老师还要不要工作了?”“回去上课吧。”女生咬着嘴唇,眼眶红了。“老师,可是……”“出去!”女生被吓了一跳,匆忙鞠躬,退了出去。门关上。办公室里恢复了原来的氛围。“学生真是越来越娇气了。”体育老师评论道,打开了一罐咖啡,“我们那个年代,这种事自己解决。”“就是就是。”教导主任点头,“现在的孩子,一点小事就来告状。”“抗压能力太差了。”另一个老师附和。“所以现在自杀的学生才这么多。”班长任叹了口气,仿佛这是什么无法理解的现象,“明明生活条件这么好,为什么想不开呢?”他们不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只是选择不知道。因为知道了就要处理。处理了就要负责。负责了就可能惹麻烦——学生家长投诉、教育委员会调查、媒体报道、学校声誉受损……在这个一切以“和谐”为最高准则的社会里,麻烦是最大的罪。而“看不见”是最安全的选择。山田洋介家的公寓在东京郊区,中野区的老旧公寓群,月租五万五千円。三十平米的一居室。这里曾经是个普通的中产家庭。不,甚至算不上中产,只是“还可以”的工薪阶层。父亲山田正雄曾是大型电器公司的中层管理,索尼的子公司,月薪四十万円,不算富裕但足够体面。每个月还房贷十五万,生活费十万,储蓄五万,剩下的用来偶尔下馆子、买点小东西、去泡个温泉。母亲山田惠子是全职主妇,每天的工作就是照顾家庭。早上五点半起床,准备便当。把米饭捏成可爱的形状,用海苔剪出笑脸,章鱼香肠要切成花的样子。“这样洋介在学校吃饭时会开心。”她这样想。送丈夫上班,送儿子上学,然后去超市买最新鲜的食材。下午参加社区的主妇聚会,交换育儿经验和食谱。晚上准备丰盛的晚餐,一家人围坐在小小的餐桌前。“我开动了!”标准的“一家之主”模式。昭和时代的完美样本。那时候,山田洋介的便当盒里是妈妈亲手做的饭菜。那时候,他有新的运动鞋,有干净的校服,有零花钱买漫画。那时候,他会和同学们一起去游戏厅,一起讨论最新的动画,一起憧憬未来。然后泡沫经济破裂了。1991年,股市暴跌,房地产崩盘。然后余波持续了十年。就像多米诺骨牌,一张接一张倒下。公司开始裁员。先是派遣员工,然后是合同工,然后是……正式员工。2000年,四十五岁的山田正雄发现自己的人生戛然而止。裁员名单上有他的名字。“对不起,山田君。”人事部长说,递过来一个信封,“这是补偿金,三个月的工资。”“我在公司工作了二十年……”“我知道,我知道。”人事部长避开他的眼神,“但是公司也没办法。时代变了。”“我的履历……我的经验……”“会有用的。”人事部长站起身,明显想结束这个对话,“您一定能找到新工作的。”但找不到。山田正雄投了三十七份简历。收到了四次面试通知。然后都被拒绝了。“年纪太大了。”“没有特殊技能。”“我们需要更年轻的血液。”“您的期望薪资太高了,什么?二十万?抱歉,我们只能给十二万。”连便利店都不愿意雇佣他。“前大公司部长来做便利店员工?”店长看着他的履历,露出微妙的表情,“您会不会觉得……这份工作太……”“不会的!我什么都愿意做!”“但是……”店长犹豫了,“说实话,我们担心您做不长久。等找到更好的工作就会辞职吧?”“不会的,真的不会……”“抱歉。”一次次被拒绝。一次次碰壁。一次次听到“对不起”。储蓄在减少,房贷还在继续,生活费还要支出。山田惠子也开始工作了,在超市做收银员,时薪八百五十円,一天工作六小时,一个月十五万円。但还是不够。远远不够。绝望像黑洞一样吞噬着山田正雄。某个醉酒的夜晚,他走进了柏青哥店。霓虹灯闪烁。钢珠的声音叮叮当当。烟雾缭绕。“就玩一次。”他对自己说,手里握着五千円,“赢了就能翻身。”一次变成十次。十次变成百次。柏青哥不够刺激了,他开始赌马。然后是地下赌场,那些连柏青哥都输光的人去的地方。然后是高利贷,那些连赌场都不敢再进的人借的钱。现在,他们欠了黑道三百万円。以日息3计算对,日息,不是年息。每天都在疯狂增长。今天三百万。明天三百零九万。后天三百一十八万……复利的魔法在反向运作。山田正雄已经消失了一个星期。有人说在上野公园看到过他,蓬头垢面,睡在长椅上,像个流浪汉。有人说在新宿看到他在发传单,那种站街一整天只能赚五千円的活。有人说看到他在中野的廉价居酒屋喝着最便宜的烧酒,一个人,从晚上喝到关门。讨债的人找不到父亲,就来学校找儿子。“小鬼,你老爸欠的钱什么时候还?”三个男人堵在校门口,一看就是道上混的。学生们绕道走,老师们假装没看见。,!“我……我不知道……”山田洋介缩在墙角。“不知道?”领头的男人笑了,露出金牙,“那你妈妈知道吗?”“再不还,我们就要采取‘特殊手段’了。”“你妈妈长得还不错。”另一个人舔了舔嘴唇,“应该能在歌舞伎町卖个好价钱。”“你这张小白脸……”第三个人捏着他的脸,“说不定也有市场。新宿二丁目那边,很多客人喜欢你这种类型。”山田洋介当时就吐了。就在那三个人面前。吐了一地。他们大笑着离开:“三天。我们再来。记得准备好钱。”从那天起,山田洋介就不敢回家了。怕回家会遇到他们。怕回家会看到母亲的眼泪。怕回家会面对那个空荡荡的、父亲应该在却不在的位置。他睡在学校,睡在厕所的隔间,睡在音乐教室的器材间,睡在体育器材室的垫子上。早上趁清洁工阿姨来之前溜出去,在车站的洗手间洗脸,用手指刷牙。校服三天没换了,袖口磨得发白,领口有汗渍的痕迹。同学们开始躲着他。“山田好臭。”“是不是没洗澡?”“离他远点。”午餐是前天的面包,昨天的饭团,今天的……他还没想好。口袋里只剩三百円。要撑到周末。母亲说周末会给他生活费。但母亲自己……她已经开始做两份工作了。白天超市收银,晚上在居酒屋洗碗。回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洗个澡,睡三个小时,五点起床准备早餐……等等。现在没有人需要准备早餐了。丈夫不在。儿子不回家。那她五点起来干什么?只是习惯了吧。天台·午后“山田君。”声音从背后传来。山田洋介吓了一跳,差点从花坛上摔下去。他下意识地护住口袋。“我……我真的没钱了……”他的声音在颤抖,闭着眼睛,准备挨打,“这个月的生活费都给了他们……求求你……我真的……”然后他听出了那个声音。神永新二。全校第一。完美的学生。老师们的宠儿,同学们的偶像。据说他很有钱,是大企业的高管,住在世田谷区的高级公寓。一个和山田洋介生活在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山田缓缓睁开眼睛。新二站在逆光处,夕阳把他的轮廓镀成金色。就像天使。或者恶魔。“抱歉吓到你了。”新二在他身边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两个便当盒,“午饭吃了吗?”便当盒打开。香味立刻弥漫开来。照烧鸡肉,表面刷着蜂蜜般的酱汁,在阳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章鱼小香肠,切成花朵的形状,用番茄酱点缀。还有热腾腾的白米饭,每一粒都饱满,冒着热气。对山田洋介来说,这简直是天堂的味道。他的胃开始剧烈地蠕动,分泌出大量的胃酸。咕噜噜噜——肚子叫了,很大声,大到无法忽视。“吃吧。”新二把筷子递给他”,“我做多了,一个人吃不完。”山田看着那双筷子,犹豫了很久。“我只是觉得一个人吃饭太无聊。”新二打开另一个便当盒,开始吃起来,“不用在意。”“为什么?”“嗯?”“为什么一直帮我?”山田的眼眶红了,“你是来嘲笑我的吗?看,这就是那个穷鬼,连饭都吃不起……”“我很脏的……”他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甲缝里有黑色的污垢,“我三天没洗澡了……我的衣服也……”新二从包里拿出一包湿巾:“擦擦手吧。”山田洋介接过湿巾的那一刻,眼泪差点掉下来。他用湿巾擦手,一遍,两遍,三遍,直到把手擦得通红。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筷子。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那一瞬间,山田洋介哭了。不是因为好吃。是因为……这是这个星期以来第一顿热的、有肉的、像人吃的食物。他一边吃一边哭,眼泪掉进便当盒里,和米饭混在一起。“你父亲昨晚又输了五十万。”新二一边吃饭一边说,“在歌舞伎町的‘黄金城’赌场,百家乐,连输七把。”山田的筷子停在半空。“你怎么……”“我有我的消息渠道。”,“那个赌场的庄家是专门做局骗新手的。你父亲从一开始就没有赢的可能。”“牌面上看起来是随机的,但实际上……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总之就是,你父亲被骗了。”“那……那我该怎么办?”山田的声音很小。“先吃饭。”新二说,“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无法思考。”他们沉默地吃着。夕阳在西沉,把天空染成橙红色。,!风吹过,带来樱花的香气。很美。如果不是这种情况,一定很美。“好吃吗?”新二问。“嗯……”山田点头,声音哽咽,“太好吃了……”“那就好。”他们继续吃。“山田君。”新二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办?”“什么怎么办?”“你的人生。”新二说,“继续躲下去?”“我能怎么办?”山田苦笑,笑得比哭还难看,“去打工?便利店时薪八百円,一个月累死累活也就十万。三百万要多久?三十个月?我连高中都毕不了业。”“去偷?去抢?”他看了眼自己的手,“我连蟑螂都不敢打死……”他站起身,走到天台边缘,看着下面。五层楼。如果跳下去……“还是……”他喃喃自语,“一了百了?”“或者,”新二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阳光正好从他身后照来,把他的轮廓镀成金色,“跟着我。”“跟着我?”山田转过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会解决你的债务问题。”新二说,语气平静得像在说“我会帮你订午餐”,“让那些人永远不敢再来找你。”“你……”山田看着他,寻找着任何嘲讽或欺骗的痕迹,但只看到认真,“你是黑道吗?”新二笑了。那笑容有种说不出的意味,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误会:“不。”“我是比黑道更可怕的东西。”“什么?”新二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夕阳的光芒:“一个了解他们所有秘密的人。”歌舞伎町·当晚霓虹灯把夜空染成诡异的紫红色。醉客们在街上踉跄,相互搀扶,说着醉话。风俗店的拉客在每个角落游荡,递着传单:“帅哥,要不要来玩?”“第一次免费哦!”“我们这里有最漂亮的女孩!”牛郎店的门口站着打扮精致的男生,对路过的女性微笑。居酒屋传出喧闹的声音,混合着酒气、食物的香味,还有某种颓废的快乐。这就是歌舞伎町。东京的夜之城。欲望的交易所。地狱的前厅。“黄金城”赌场藏在一栋不起眼的大楼地下二层,入口伪装成按摩店。按门铃,会有人透过猫眼观察。如果是熟客,门就会开。如果是生客,需要有人介绍。如果是警察……对不起,这里真的是按摩店,营业执照都有,要不要试试我们的服务?地下二层。烟雾缭绕。百家乐的赌桌周围围满了人。轮盘赌的珠子在转动,发出有节奏的声音。二十一点的赌桌前,有人在低声咒骂,有人在欢呼。角落里的办公室。山田的三个主要债主,黑口、田边、黑泽正在分赃。桌上堆着钞票,有一万的,有五千的,还有不少硬币。“那个山田家的小鬼还挺能榨。”黑口点着一叠钞票,“他妈妈已经开始卖身了。”“在哪?”田边问。“涩谷的‘天使’俱乐部。”黑口笑得很猥琐,“一次三万,店里抽一半,她能拿一万五。”“一天接两个客人,一个月能还多少?”“九十万。”黑泽在一旁算着,“扣掉利息,能还本金六十万。”“五个月还清。”“可惜年纪大了点。”田边遗憾地摇头,“三十五六岁了吧?再过两年就卖不出去了。”“要是他有个姐姐就好了。”黑口幻想着,“十七八岁的,处女,能卖个好价钱。”“他儿子也快撑不住了吧?”黑泽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冷光,“要不要加点压力?比如弄点‘意外’?”“什么意外?”“比如……在学校打他一顿?”黑泽说,“或者拍点照片?现在的小孩,最怕社死。”“照片发到网上,他肯定受不了。”“到时候……”黑口露出恶心的笑容,“他说不定就会‘自愿’去赚钱了。”“那种小白脸在新宿二丁目可受欢迎了。”“一晚上五万不是梦。”三个人大笑起来。就在这时,他们的手机同时响了。不是电话。是短信。【您有新快递,请注意查收】“快递?”黑口皱眉,“这么晚还有快递?”他们打开门,门外放着三个纸箱。上面写着他们各自的名字。打开。脸色瞬间变了。里面还有一张纸条,用打印机打印的,没有笔迹,无法追踪:山田家的债务,从现在起一笔勾销。ps黑口先生,您女儿在私立樱花女子高中读二年级,每天下午四点在图书馆自习。她很用功呢,梦想是考上早稻田大学。图书馆到车站有一段路,那里路灯坏了两盏,很暗,很危险的环境。田边先生,您儿子在庆应幼稚园上中班,每天由菲律宾保姆接送。,!那个保姆叫玛丽亚,很漂亮,幼儿园门口有盲点,我已经标注在附图上了。黑泽先生,您母亲住在千叶县的‘养老院。她有糖尿病和高血压,每天要吃四种药。如果药被换成……嗯,后果不堪设想呢。不要误会,我不会对他们做什么。但如果你们不听话,我不保证‘其他人’会不会有想法。毕竟,你们树敌不少呢。你们每天放出去的高利贷,每个受害者都恨不得杀了你们。如果你们的家人地址、行踪、弱点……被‘不小心’泄露给那些人……会发生什么呢?我很好奇。当然,我希望永远不要知道答案。所以,请放过山田家吧。他们已经够可怜了。——爱吃人的恶鬼三人面面相觑。黑口的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田边的手在颤抖……黑泽更是直接瘫坐在椅子上。“月下恶鬼?”田边,“天灾……”“山田家的债……”黑口终于开口。“算了吧。”田边立刻同意,“三百万而已。”“不值得把命搭进去。”黑泽也点头。“那老头呢?山田正雄?”“让他滚。”黑口说,“以后别让他再进我们的场子。”“同意。”黑口站在女儿学校门口,等到她出来,才松了口气。田边去幼儿园接儿子,抱着他哭了。“爸爸怎么了?”“没事……爸爸只是……太想你了。”黑泽连夜开车去千叶,看望母亲。老人家很惊讶:“今天不是周三啊?”“我知道。”黑泽握着母亲的手,“我只是……想多陪陪您。”第二天早上山田家的公寓。咚咚咚。敲门声。山田惠子透过猫眼看去,吓了一跳。是那三个人。那三个讨债的。她下意识地后退,想要躲起来。但门被敲得更响了。“山田太太,我们知道您在家。”黑口的声音传来,但听起来……没有以前那么凶,“请开门,我们不是来讨债的。”山田惠子咬咬牙,打开了门。只开了一条缝,用链条锁着。“请……请再宽限几天……”她的声音在颤抖,“我已经……已经在努力赚钱了……”“不。”黑口打断她。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鞠躬。九十度的,标准的日式鞠躬。“我们是来道歉的。”山田惠子愣住了。黑口直起身,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这里面是所有的借据。”“从今天起,山田家不欠我们一分钱。”“什么?”山田惠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田边也鞠躬:“对不起,之前是我们太过分了。”黑泽鞠躬:“如果您丈夫再来我们的场子,我们会请他离开的。”“不会再让他赌了。”他们把信封塞进门缝,然后转身就走。走得很快,像是后面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在追他们。山田惠子站在门口,手里拿着那个信封。打开。里面是所有的借据,所有的借条。还有一张纸条:“对不起。”山田惠子跪坐在地上,抱着那些纸,哭得像个孩子。“洋介……洋介……”她哭着,笑着。三百万。那座压在她身上的大山。那个让她不得不……不得不去做那些事的理由。消失了。就这样,突然地,不可思议地,消失了。学校·中午山田洋介在天台收到了母亲的短信:【债没了。我们自由了。】他看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很久。眼泪滴在屏幕上。糊了。他抬起头,看到新二靠在栏杆上,看着远方。“是你做的吗?”山田问。新二没有回答。只是笑了笑:“今天食堂的咖喱饭不错。”“要一起去吃吗?”山田洋介擦了擦眼泪,用力点头:“好!”他们一起走下楼梯。阳光照在他们身上。山田洋介突然发现,今天的阳光……特别温暖。涩谷,午夜零点。百货大楼的led屏幕还在闪烁,播放着最新的流行商品广告。街头艺人在表演,吉他声混合着人群的喧嚣。情侣们手牵手逛街,笑声清脆。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正常,那么美好,那么充满活力。但在这明亮的表面之下,有另一个涩谷。城木美香站在中央街的转角,短裙、高跟鞋、精致的妆容。她看起来像个二十多岁的ol,刚下班,准备和朋友喝一杯的那种。实际上,她只有十六岁。今天是她的十六岁生日。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没有祝福。只有一个“客人”。她在等他。今晚是个五十多岁的公司部长,秃顶,啤酒肚,喜欢叫她“女儿”,喜欢让她穿制服……,!“让人恶心。”她心想,但脸上还是保持着微笑。那种训练出来的,职业的,塑料般的微笑。城木美香曾经是个普通的女孩。成绩不算好,但也不差。有几个朋友,会一起去卡拉ok,会一起讨论喜欢的偶像。梦想是成为服装设计师,喜欢画画,素描本上全是自己设计的衣服。母亲在她十四岁时改嫁。对方是个开修车厂的男人,比母亲大五岁,离过一次婚。第一次见面时,那个男人看着美香,眼神……让她不舒服。“长得真像你妈年轻时候。”他说。母亲笑了:“是吗?我以前也这么漂亮?”但美香只觉得恶心。那眼神不是在夸奖。是在评估。是在……想象。果然。母亲上夜班的第一个晚上,继父“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哦,对不起。”他站在美香的房间门口,身上只穿着背心和内裤,“我以为是厕所。”但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看了至少十秒钟。然后才转身走开。从那以后,这种“意外”越来越频繁。洗澡时,他会“不小心”推开没锁的门。“哎呀,对不起,我以为你洗完了。”换衣服时,他会“不小心”走进来。“忘了拿东西。”睡觉时,他会“不小心”掀开她的被子。“看看你有没有盖好。”美香跟母亲说。母亲的反应是:“你想多了。”“他只是不习惯家里有年轻女孩。”“你要理解一下。”然后是那个夜晚。母亲上夜班。美香把门锁上,把椅子顶在门把手上。但半夜,她听到了钥匙转动的声音。他有她房间的钥匙。门开了。椅子倒了。他走进来。“不要叫。”他说,“叫了也没用,你妈妈在上班。”“而且……”他露出恶心的笑容,“你妈妈不会信你的。”美香从床上跳起来,冲出了房间。冲出了家。穿着睡衣,光着脚,在深夜的街头奔跑。她跑啊跑,不知道跑了多久,跑到涩谷。蹲在中央街的角落里,哭得撕心裂肺。路人们匆匆走过,没有人停下来。没有人问她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这么晚了,一个人很危险啊。”一个声音在头顶响起。美香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年轻男人。二十五六岁,长相英俊,穿着机车夹克,开着一辆黑色的摩托车。“我送你回家吧。”他递过来头盔,笑容温暖,“不收钱的。”美香接过头盔。那一刻,她觉得自己遇到了天使。他叫健一。二十五岁,做自由职业,据说是摄影师。他给美香租了公寓,虽然只是六叠一间的小房间,但对美香来说已经是天堂。他买漂亮衣服给她,虽然都是便宜货,但美香很开心。他带她去高级餐厅,虽然只是连锁的家庭餐厅,但她觉得这就是约会的感觉。“你是我的天使。”他说。美香信了。她以为自己遇到了真爱。以为逃离了地狱,找到了天堂。以为从此以后可以幸福地生活。一个月后。“宝贝,我最近手头有点紧”他躺在床上,点了根烟。“怎么了?”美香担心地问。“投资失败了,亏了点钱。”他叹气,“房租可能付不上了……”“那怎么办?”“要不……”他看着她,眼神变了,“你去打工?”“可是我才十四岁,不能打工……”“谁说不能?”他笑了,笑得有些冷,“有很多地方不查年龄的。”第一份“工作”是在居酒屋当服务员。穿着暴露的和服,端着酒,被醉汉们摸手,摸腿,有时候摸到更……她忍着。因为健一说这是为了他们的未来。然后是陪酒。“只是陪他们喝喝酒,聊聊天。”健一说,“很简单的,一晚上五万。”那些中年男人的手在她身上游走。她推开。“别这样……”“怎么这么不懂事?”客人不高兴了,“陪酒不就是这样吗?”健一在旁边劝:“宝贝,别让客人不开心。”她忍了。然后是更进一步的……“只是这一次。”健一说,“那个客人出价很高,二十万,只要陪一晚上。”“我们可以用这钱做很多事,可以去旅游,可以买你一直想要的那件衣服……”“你不是说爱我吗?”他抱着她,“爱就要付出啊。”“就这一次,好不好?”那是第一次。但不是最后一次。一次变成两次。两次变成无数次。现在,她每周要接待三到四个“客人”。,!钱全部交给健一,因为“我在为我们的未来投资”。“等我的摄影工作室开起来,你就不用做这个了。”“再坚持一下。”“就快了。”“我爱你。”塑料的爱。虚假的承诺。但美香还是相信。或者说,她必须相信。因为如果不相信,她就失去了继续下去的理由。那个客人迟到了十分钟。美香站在约定的地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情侣们在接吻。朋友们在大笑。女孩们在自拍。她看着街对面的奢侈品店,那里有她一直想要的那个包,二十万円。如果今晚的客人给得多一点……不。钱会交给健一。他说下个月要开工作室,需要钱买设备。她看着橱窗里自己的倒影。浓妆,假睫毛,染过的头发。这是谁?她不认识镜子里的那个女孩。突然,她感到一阵恶心。“城木同学。”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美香惊恐地转身,看到了学校的优等生,那个在便利店问过她的人——神永新二。“你……你怎么在这里?”她下意识地想逃,但高跟鞋让她无法快速移动。该死,为什么是他?“我来告诉你一件事。”新二的表情很平静,没有鄙视,没有震惊,没有同情,只是陈述事实的平静,“健一昨晚带了个新女孩回家。”世界突然安静了。街道的喧嚣,音乐的声音,全都消失了。美香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你说什么?”“十五岁,刚从群马县来东京找工作。”新二拿出手机,翻出几张照片,“昨晚十一点,银座公寓你们住的地方。”那个她每天打扫得干干净净,希望他回来时感到温暖的地方。照片上,健一搂着一个看起来更年轻的女孩。女孩穿着……那件裙子。去年她生日时,健一送给她的裙子。春季限定款,原价五万八千円,他说“全东京只有你配得上”。现在穿在另一个女孩身上。“不可能……”美香的声音很小,“他说我是特别的……他说他爱我……”“你是第四个。”新二收起手机,语气依然平静,像在背课文,“第一个,三个月后跳楼自杀。”“第二个,现在在精神病院。”“第三个,失踪了,警察还在找。”“现在是你,还有那个新女孩。”美香靠在墙上。腿软了。“为什么告诉我这些?”“因为你值得更好的人生。”新二说。他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递给她:“这里面有一个服装设计工作室的实习机会,包住宿,月薪十二万,虽然不多,但够生活。”“还有心理咨询师的联系方式,免费的,是我的朋友。”美香接过文件夹,但手在颤抖,几乎拿不住。“条件呢?”她抬起头,眼神里有警惕,有绝望,“陪你睡?还是陪你朋友?还是……”“条件是离开健一,重新开始。”新二打断她,“就这样。”“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帮我?”“因为你很聪明。”新二说,“入学考试全班第五,理科特别好。”“因为你喜欢画画,你的梦想是成为设计师。”“因为……”他看着她的眼睛,“你值得比这更好的人生。”美香愣住了。没有人知道这些。连健一都不知道她喜欢画画,不知道她的梦想。他从来没问过。“那都是以前的事了……”她苦笑。“可以是现在。”新二说。“也可以是未来。”美香看着手中的文件夹。还有一张纸条:“你的画很美。世界需要更多创造美的人,而不是被消费的商品。——一个路过的人”“可是……健一不会放过我的……你不知道他是什么人……他有背景,他认识黑帮的人……他说过,如果我敢逃,就……”“试试看。”新二转身要走,“一个星期。给自己一个星期的时间,看看没有他的生活是什么样。”他走了几步,又停下:“顺便提醒一下,你的‘客人’今晚来不了了。”“什么?”“他的妻子发现了他的‘活动’,现在正在律师事务所办离婚。”新二头也不回,“你可以回去了。”“等等!”美香叫住他。新二回头。月光照在他脸上,那双湛蓝色的眼睛在夜色中特别明亮。“你是谁?”美香问。“一个多管闲事的同学。”新二笑了笑,“生日快乐,城木同学。”然后他消失在人群中。美香站在原地很久很久。手里紧握着那个文件夹。那是她这个生日收到的唯一礼物。三天后健一因持有并贩卖毒品被捕。,!新闻在深夜播出,美香正好看到。电视画面上,健一被警察押着,低着头。记者的声音在播报:“警方在嫌疑人家中搜出两公斤冰毒,市价约两千万円……”“还发现了大量不雅照片和视频,怀疑其经营地下色情网站……”“受害者多为未成年少女……”“警方正在联系受害者家属……”美香关掉电视。房间里很安静。这是她搬进设计工作室员工宿舍的第三天。没有健一会突然开门进来。没有客人会在半夜打电话。没有镜子里那个浓妆艳抹的陌生女孩。只有她自己。城木美香。十六岁。还活着。她走到桌前,打开素描本。已经两年没画了。拿起铅笔,手有些颤抖。然后开始画。画一条裙子。中野区,某个老旧公寓的二楼。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香味。墙上贴满了真理研究会的海报和标语:找到真正的自己解放内在的能量觉醒者将看见真相打破壁垒,将所有人的心灵连接在一起。成为一个完整的存在。还有导师的巨幅海报,那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穿着白袍,盘腿悬坐,双手结着奇怪的手印。下面有一行字:跟随先生,抵达彼岸。中村达也盘腿坐在地上,背靠着墙。眼神涣散,瞳孔放大,嘴唇干裂,脸色蜡黄。他已经三天没有好好吃饭了。他告诉自己,喃喃自语,“饥饿能让灵魂更纯净……导师说的……肉体是束缚……要超越……”其实,他只是没钱买食物。这个月的“净化金”:五万円。上个月:五万円。再上个月:五万円。他打工赚的所有钱,全部交给了研究会。“这是为了净化。”他对自己说。“这是为了解脱。”“这是为了达到更高的精神境界。”但现在,他饿得头晕眼花,手脚发软,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桌上放着一个小药瓶。研究会发放的。他打开瓶子,倒出一颗。小小的,白色的,看起来像普通的药片。但吃下去之后……世界开始旋转,墙壁开始融化,天花板变成了海洋。他感觉自己飘了起来,飘出了这个狭小的房间,飘向无限的虚空,与其他人融合在一起。这就是“净化”。这就是“解脱”。这就是……他的补完。中村达也的父母在他十二岁时离婚。原因很简单:不爱了。或者说,从来没爱过,只是按照社会的期待结婚、生子,然后发现根本无法共同生活。法庭上,法官问他:“你想跟谁?”“跟爸爸。”他说。不是因为更爱父亲。而是因为母亲的眼里已经没有他了。她有了新的丈夫,一个开餐馆的男人,比她小三岁,没有孩子。她有了新的生活,搬到横滨,开一家小小的料理店,过平静的日子。她有了新的未来,在那个未来里,没有中村达也的位置。“你跟你爸爸吧。”她在调解室里说,避开他的眼神,“我的新家……不太方便……”什么叫“不太方便”?就是“你是我前一段婚姻的提醒,是失败的证据,是我想忘记的过去”。就是“在我的新生活里,你是多余的”。所以中村达也跟了父亲。父亲中村健二曾经是个温和的人,在市政府工作,每天准时上下班,从不加班,也不应酬。“我要回家陪儿子。”他总是这样说。离婚后,他开始酗酒。起初只是晚饭时喝点啤酒,然后是清酒,然后是威士忌,然后……一切能让他麻醉的酒精。“都是因为你。”醉酒后他会说,眼神涣散,吐字不清,“如果不是要养你,我早就辞职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如果没有你,说不定你妈妈就不会离开……”“你就是个累赘,知道吗?累赘!”每次说完,清醒后他会道歉:“对不起,对不起,爸爸不是故意的……”“爸爸喝多了……”“爸爸其实很爱你……”但伤害已经造成了。话说出口,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中村达也开始相信那些话。我是累赘。我是负担。我是不应该存在的。如果我消失了,爸爸就能自由了。妈妈就能幸福了。世界就会更好了。他开始自残。不是想死。只是想感觉到一点什么。痛苦至少证明他还活着。他开始失眠,每晚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听着父亲在客厅里的鼾声,想着“我为什么要存在”。他开始厌食,食物吃进嘴里像沙子,咽不下去。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