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帝病体沉疴多年,太医署权责日重,虽名义上仍归太常寺辖制,其规制之宏,体系之严,实则已远超历代先朝。
而今的太医署,不仅总领宫中尚药供奉,更下设医学监,专司医者的考选与教习。
其入学、考用、升迁之制,皆比照国子监,堪称杏林之枢府。
正因如此,沈卿云这般毫无资历,骤登高位的空降之臣,甫一上任,便如静水投石,激起了无数审视与揣测的目光。
于此,她始终坦然自若,安之若素。
更何况,陛下虽授予她太医丞之位,却未让她参与署内日常教习,而是命她专司宫中尚医局事务。
龙体安康,事关国本,尚医局内,当今能接触到陛下医案的,唯有那几位深受信任的老御医。
外间传闻甚嚣尘上,这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医正却比谁都清楚陛下的真实情形。
他们看她的目光里没有打量,只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怜悯。
毕竟,这所谓的“龙体康健”,本就是一个精心编织的谎言。
陛下旧疾早已病入膏肓,纵是扁鹊再世也回天乏术。待到来日山陵崩溃,这位被推至风口浪尖的年轻人,又将面临怎样的命运?
几名御医心照不宣,却终究无人说破。
“赵老先生。”
沈卿云神色平静如常,并无半分身处漩涡的惶惧。
她将刚写好的方子奉上,语气谦和:“您经验老道,烦请您替我瞧瞧,这方子可还妥当?”
“哦?是崔贵妃用的补药方子。”
赵御医须发皆白,年逾古稀,却精神矍铄,尤精养生之道。
他抚须眯眼,对着方子细细审阅片刻,颔首道:“女娃悟性不错,老夫前日提点的几处关窍,你竟都琢磨透了。”
能在太医署屹立数十年,这几位老医正的医术自是登峰造极。
沈卿云随他们斟酌方剂、研讨医案,如饥似渴地汲取其中精髓。这段时日下来,她感到那桎梏多年的医术瓶颈,竟隐隐有了松动,豁然开朗。
得了赵太医首肯,沈卿云心下稍安,持方前往御药房配药。
宫中用药规制极严,一味药方,从开具到呈至贵人面前,需经抓药、核验、记录、煎制数道工序,每道皆有专人负责,相互监察。
其间不知要过多少双眼睛,想在如此严密的规程中做手脚,无异于痴人说梦。
待一切完毕,已过了足足两个时辰。沈卿云随奉药内侍抵达永宁殿时,早已过了晌午。
初春的寒意仍重,殿内却奢靡地燃着地龙,暖意熏人欲醉。
她垂首静候在廊下时,忽见一道身影缓步经过,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沈卿云起初并未抬头,目光落在对方月白澜衫缀着的青玉环佩上。
那玉质温润,雕工却极为古拙,不似凡品。
直到察觉那人在跟前停留得过久,她才疑惑地抬首望去。
这一望,却令她恍然失神。
若说唐二白是锦绣堆里养出的纨绔风流,眼前这眉眼清俊,与他有五分相似的男子,便如同皑皑山巅那片终年不化的积雪。
清极,冷极,教人望而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