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卿云万万没想到,会在此处见到父亲。
这间宅子本是明镜台设在盛京城的暗桩,专为台中线人传递消息所用。自宫中脱身后,她第一时间便密信传书阿玉,命其暗中查探二十年前的旧事。
可当她踏进与阿玉约定的地点时,映入眼帘的,竟是那道再熟悉不过的靛青背影。
“云儿来了。”
父亲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她的出现早在意料之中。他依然立在窗边,目光凝在院中那株海棠上,只在她进门时略一颔首。
“清减了许多。”
他细细端详着她:“这些年在外,想是吃了不少苦头。”
没有斥责,没有怨怼,只有这句关切的问候。
沈卿云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额头触地,泪水霎时夺眶而出。
悔吗?
自然是悔的。
并非后悔自己卷入这场滔天洪流,而是痛悔因自己的一意孤行,竟让早已远离朝堂,隐居世外的父亲,不得不重新踏入这是非之地。
“你阿娘最爱海棠。”
良久,沈修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岁月沉淀的沙哑:“院里这株海棠树,是她当年亲手所栽。”
“二十多年……原以为都忘了。如今故地重游,才发觉这人一老,记性反倒越发的清楚了。”
沈卿云徒劳地张了张口,喉间哽咽,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被这信息量冲刷得脑中一片空白。
父亲,难道当年也是明镜台的人?
待她被搀扶起身,木然地随父亲在案几旁坐下,心神依旧恍惚不定。
直到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开门见山,瞬间刺破了她纷乱的思绪:“当年在四时谷,你偷偷藏起来的那个病人,就是唐家那小子?”
“是。”
沈卿云点点头,极轻地应了一声,擦了擦颊侧的泪痕:“是女儿一时糊涂……任性妄为,叫父亲多年牵挂,都是女儿的过错。”
“罢了,为父早该料到的。”
沈修远的目光里没有责备,只是纯粹的痛惜:“你的性子,本就与你阿娘年少时一般,纯粹天然,敢爱敢恨。这般心性,强拘是拘不住的,一味压制,反倒适得其反。”
见她垂首不语,他轻叹一声,缓声劝道:“此人确有几分能耐,然心术不正,所行并非坦途。云儿,你若仍欲……”
“不,不,我不想。”
话未说完,便被沈卿云连声打断,眼中尽是清醒后的余悸:“不过是权宜之计,身不由己。父亲有所不知……女儿曾险些命丧他手。”
在至亲面前,她终于卸下所有防备,声音里带着难以抑制的轻颤:“我怕他。在他身边的每一日,于我而言,皆是煎熬。”
“那便不必再管他。”
沈修远的掌心轻轻抚过她的发顶:“不回四时谷了,从今往后,在这盛京城,为父护着你。”
沈卿云深知,父亲虽曾严令禁止她离开四时谷,可从小到大,除却这一桩,他几乎事事依从。
纵使自幼失恃,她从父亲这里得到的疼爱与庇护,也从未比这世间的任何一个孩子少过分毫。
她定了定神,想起此番前来的目的,声音压得更低:“父亲,陛下对女儿的态度……透着不寻常。如今京中暗流涌动,是否与当年的旧案有所牵连?”
沈修远面色微沉,清癯的脸上掠过一丝阴翳:“当年之事,无非是成王败寇,党争倾轧罢了。”
他看向她,语气转为坚决:“这些事,你都不必再过问了。为父自有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