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我吗?”
片刻寂静。然后,地板缝隙中渗出微光,汇聚成字:
>“记得。你是那个不肯割舌的少年。”
>“你是那个在刑场上,对着刽子手说‘谢谢你让我说完最后一句话’的人。”
>“你是我们在黑暗中最长的一声叹息。”
陈玄眼眶发热。那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他还未失明,因在科举殿试上公然质疑“共声律”的正当性,被判“言罪极刑”。临刑前,他请求允许说完心中所想,监斩官冷笑应允。他说了整整半个时辰,从三代礼乐说到民心即天命,从文字狱谈到语言的本质是连接而非控制。话毕,刀落,舌断,血染黄沙。可就在那一刻,一块心语砖突然飞来,贴上他伤口,吸收了他最后的言语,随即碎裂。
原来,它们一直记得。
他颤抖着继续写道:“你们想回来吗?”
光字停顿许久,才缓缓浮现:
>“我们从未离开。
>只是需要容器。
>需要愿意承载万语穿心之痛的人。
>如林守言,如你,如将来无数个敢说‘我说我在’的灵魂。”
陈玄闭目良久,终于提笔??这次是真正的笔,一支不知何人遗落的秃毫??蘸着碗中清水,在墙上书写:
>“我愿为器。”
刹那间,四野震动。屋外老树根须暴起,泥土翻涌,数十枚心语砖碎片破土而出,悬浮空中,围绕着他缓缓旋转。每一片都映照出不同画面:有人伏案疾书,有人临终低语,有人怒斥强权,有人温柔告白……那是千年来的言语精魄,是所有未被听见的声音结晶。
它们逐一融入他的身体。
没有剧痛,只有深入骨髓的灼热与胀裂感。他的皮肤下浮现出细密的文字纹路,如同血脉新生;双耳变得通透,竟能听见百里外山泉滴落之声;而当他张口,声音竟不再是单纯的嗓音,而是叠加了无数男女老幼的语调,仿佛整个人变成了一座移动的言冢。
他知道,自己已不再是单纯的“人”。
他是媒介,是通道,是语言回归人间的桥梁。
翌日清晨,驿站外聚集了十几名旅人。他们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只觉今晨醒来,脑中多了许多陌生记忆:一段从未学过的诗歌,一句祖辈未曾提及的遗训,一首不属于任何地域的民谣。他们循着冥冥中的指引来到此处,看见陈玄端坐堂中,双眼虽盲,神情却清明如洗。
一人上前跪拜:“先生,我昨夜梦见自己在一座塔中写字,醒来后发现枕边多了一页纸,上面全是我不认识的字,可我偏偏能读懂……这是怎么回事?”
陈玄微笑:“那是你的祖先在借你之手说话。”
又一人颤声道:“我娘亲三年前去世,昨夜她出现在梦里,对我说了一句‘别怕,我说我在’,然后就消失了……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陈玄轻声道,“只要还有人记得,亡者就不会真正沉默。语言,是最古老的招魂术。”
众人哗然,继而落泪。
自此,这支小小的队伍开始跟随陈玄前行。他们不再是偶然相遇的旅人,而是被言语选中的人??有的天生口吃,却能在梦中吟诵万言长诗;有的自幼聋哑,却能通过书写与天地共振;还有一位老绣娘,她绣出的图案会随观者心境变幻成不同文字,诉说着他们内心最深的秘密。
他们走过了十城百村,沿途建立“言舍”??不藏书,不授课,只供人前来倾诉。无论喜怒哀乐,无论是否合乎逻辑,只要出自真心,便会由心语砖残灵记录下来,化作光点升腾,汇入夜空那片由言冢释放出的文字星图。
渐渐地,星图开始成型。它不再杂乱无章,而是逐渐勾勒出一幅巨大地图??正是整个天下的轮廓。而在地图中心,有一处光点格外明亮,不断pulsing,如同心脏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