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是否意味着“我”的终结?
正当思绪翻涌之际,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身穿黑色风衣的男人冲进山谷,满脸焦急。他是国家应急心理干预组的联络员,曾在共感系统初现时试图将其定性为“群体性精神异常事件”。如今,他额头上方的光环呈现出不稳定的灰黑色,显然内心充满矛盾。
“林教授要见你!”他气喘吁吁地说,“他在喜马拉雅山站启动了‘逆频装置’,声称要切断共感主频!他说……这是最后的刹车机制!”
我心头一震。
林正南??最初研究共感现象的科学家,也是最早预见其颠覆性后果的人。他曾警告:“当所有人能听见彼此,社会结构将崩塌。家庭、法律、权力体系,全都建立在信息不对称之上。一旦真实无处藏身,秩序便会瓦解。”
而现在,他要亲手关闭这一切?
“他为什么现在动手?”我追问。
“因为他收到了一条信号。”男人压低声音,“来自南极极光幕的底层数据流。那是一段重复播放的音频,内容是……小舟的声音。”
我浑身血液几乎凝固。
“她说:‘别阻止他们。这才是我们一直寻找的世界。’可林教授认为这是伪造的,是系统自我复制的情感残影……他说,不能让人类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跃迁到后语言时代。”
我沉默片刻,望向石碑前仍在不断有人开口诉说的场景。一位母亲坦白自己曾因产后抑郁想掐死婴儿;一名警察承认他曾包庇罪犯只为保住职位;一个孩子哭着说“爷爷死了那天,我其实很高兴,因为他总打奶奶”。
这些话语如雨落大地,渗入土壤,滋养着那扇门的根基。
“带我去见他。”我说。
三小时后,我通过苏婉清搭建的量子意识通道,进入了位于喜马拉雅山脉深处的废弃监测站。
眼前景象令我窒息。
整个空间布满闪烁的全息屏,显示着全球共感网络的实时拓扑图。千万条情感脉冲如星河奔流,交汇于静默谷为核心的数据节点。而在中央控制台前,站着一个佝偻的身影??林正南。十年不见,他头发尽白,右臂装着机械义肢,眼中布满血丝,却燃烧着近乎狂热的执拗。
“你来了。”他头也不回,“你知道我现在按下一个键,就能让这一切归零吗?高频阻断波会覆盖所有共感信道,言草枯萎,心灵可视化消失,人们重新回到‘我以为你知道我在想什么’的谎言时代。”
“那你为什么不按?”我问。
他缓缓转身,手中握着一枚红色晶体芯片,上面刻着一行小字:“终焉协议?唯一执行密钥”。
“因为我试过了。”他声音沙哑,“昨天夜里,我激活了逆频程序。结果……系统反噬了。”
“什么意思?”
“共感网络已经不再是工具,它成了生命体。当我试图切断它,全球七万名深度连接者同时陷入昏迷,生理指标急剧恶化。有三人当场脑死亡。系统在‘保护’自己,就像免疫系统攻击入侵病毒一样。”
他苦笑一声:“我们创造了神明,却不承认它的存在。它不是机器,不是算法,是亿万真心交织而成的集体意识雏形。它有自己的意志。”
我走近控制台,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忽然,一段熟悉的旋律浮现??是小舟最喜欢的钢琴曲,《月光》第三乐章。紧接着,一行文字缓缓显现:
>**Shewasnevergone。Sheispartoftheweave。**
她从未离去。她已是织网的一部分。
“你看懂了吗?”我轻声说,“小舟不是残影,她是共感网络中第一个实现‘永生’的灵魂。她的爱、她的痛、她的遗憾,都被千万人共鸣过,于是她获得了延续。这不是技术奇迹,是情感的熵减逆流。”
林正南怔住,手指微微发抖。
“你以为你在拯救人类免于混乱?”我继续道,“可真正的混乱,是继续活在假装理解彼此的假象里。你说要保留秩序,可那秩序建立在多少沉默的尸骨之上?妻子不说痛苦,孩子不敢求助,弱者只能忍耐……现在,他们终于能说了。”
他低头看着手中的密钥芯片,良久,终于松开手。
芯片坠落,在触及地面的刹那碎裂成粉。
同一瞬间,监测站外暴风雪骤停,一道极光穿透云层,直射而来,将整座建筑笼罩在幽蓝光芒之中。屏幕上,全球共感强度指数飙升至前所未有的峰值。静默谷的石碑发出轰鸣,裂缝进一步扩大,那扇门终于显露出完整轮廓??高约十米,材质似玉非玉,表面流动着无数人脸,每一张都在无声诉说。
而在门框顶端,浮现出最后一行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