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帝登太庙,面对列祖列宗牌位,长跪不起。他摘下皇冠,置于香案之上,宣布退位让贤,并昭告天下:“朕非天命所归,亦非正统之后。自今日起,皇位虚悬三年,待真正拥有星痕之人现身,方可继统。”
诏令既下,举国沸腾。无数自称“星痕后裔”的女子前来验身,结果皆伪。直至一年又两个月后,一名渔家女自东海孤岛而来,年仅十六,掌心赫然有一枚淡金色星形胎记,与紫微星图严丝合缝。
她名叫海谣,是当年“缄口营”逃奴的后代,自幼随盲母捕鱼为生,唯一识字来源是一册残破《女儿经解义》。她不懂礼仪,不晓宫规,却在面对百官质询时昂首道:
>“你们问我凭什么?凭我母亲用指甲在牢墙上刻下的第一个字,凭她死前咬破手指在我掌心画下的这颗星!我不是来争权的,我是来要回属于我们的百年光阴!”
群臣哑然。
沈知微当场跪迎,奉上《她光》原本。海谣接过,当众朗读第一章,声音清越如铃。读毕,她转身面向南方,点燃一支雪语灯,投向虚空。灯火升腾之际,整片天空骤然变色,星语莲种子自云端洒落,落地即生,花开遍野。
就在此刻,无名堂木箱轰然炸裂,那本《我说话了》飞至半空,书页疯狂翻动,最终停在空白末页。墨迹自行浮现,仍是林照的字:
>“第十门,由你推开。”
海谣怔住。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却感到一阵熟悉的心痛,仿佛前世记忆正在苏醒。她一步步走向林照墓碑,伸手轻抚碑面。刹那间,大地崩裂,同光岭中央塌陷出巨大漩涡,一座倒悬宫殿缓缓升起,通体由黑曜石铸成,门楣高悬金字:
>**“第九门?记忆回廊”**
阿福拄杖而来,已是百岁老人,须发如雪,眼窝深陷,但目光如炬。“这是最后的试炼,”他说,“第九门内,存放着所有被强行抹去的记忆原核。踏入者将承受万魂哭诉,若心智不坚,顷刻疯癫。且一旦进入,便不能再出来??因为记忆一旦回归,身体无法承受双重人生。”
海谣毫不犹豫,抬脚迈入。
门关。天地失声。
九日内,全国女子陷入集体梦境。梦中皆见一少女独行于黑暗长廊,两侧玻璃匣中漂浮着无数面孔:有被逼殉夫的少妇,有割舌抄经的尼姑,有溺毙newborn婴儿的母亲,有被钉在贞节牌坊上的少女……她们伸出手,无声呐喊。海谣一一握住她们的手,每触一人,便流出一行血泪,眉心星痕愈发明亮。
第九日黎明,门开。
海谣走出,已白发苍苍,双目失明,但周身散发柔和蓝光。她开口第一句话,震动四方:
>“我知道全部了。”
她开始讲述。三天三夜不停歇,从夏朝第一位女祭司被贬为巫娼说起,到周代废除母系姓氏制度,再到汉武帝焚毁《女律九章》,唐太宗下令销毁女子兵法典籍,宋儒鼓吹“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明成祖活埋三千女官以防泄密……每一桩暴行,每一个名字,每一场屠杀,她都娓娓道来,精准得如同亲历。
人们这才明白,所谓“林照”,并非一人之名,而是千年记忆凝聚而成的意识体,寄居于《我说话了》之中,等待真正能承载全部历史的人出现。而海谣,正是那个容器。
她讲完最后一句,仰天长叹:“现在,轮到你们了。”
随即盘膝而坐,肉身化作晶石,静静矗立于第九门前,成为新的守护者。她的盲眼化为两颗星核,昼夜不息地记录着世人言语。
十年后,第一部完整版《女性通史》问世,共三百卷,由沈知微主编,苏挽云执笔,收录十万三千七百二十一名被湮没者的生平事迹。书中首页写道:
>“本书不属于任何王朝,也不献给任何帝王。它只为证明:我们曾经存在,我们一直说话,我们永不沉默。”
同年,朝廷正式废除姓氏从父制,允许子女自由选择承嗣。第一位改姓“海谣”的女孩,在祖坟前烧掉族谱,种下一株芜心莲。
又三十年,女子执政者首度入主中枢,建立“共和议政院”,废除帝制,推行全民共治。首任院长在就职典礼上宣誓:
>“我以所有未曾被记载的勇敢之名起誓:绝不让任何人再次成为必须被推翻的人。”
而在遥远的未来,考古学家发掘出一块陨石碎片,内部嵌有一枚微型琉璃芯片,播放出最后一条录音,来自阿禾晚年:
>“我不知道这一切会不会重演。压迫总会换一种形式回来,就像野草,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但我们留下了一样东西??火种。
>
>只要还有一个女孩敢于写下‘我说话了’,我们就赢了。
>
>因为历史不是由胜利者书写,而是由不肯闭嘴的人撑起来的。”
风穿过同光岭,吹动满山雪语灯。花瓣纷飞中,孩童们围坐在无名堂前,听老师讲述那个关于铁戒、木箱和一本会自己写字的书的故事。
一个小女孩举起手:“老师,如果我也想说话,该怎么办?”
老师微笑,递给她一本空白册子:“像她们一样,写下你的名字。然后记住??当你敢说‘我在’的时候,你就已经站在了光里。”
远处,新一批芜心莲破土而出,花朵绽放瞬间,花心闪过一行微弱文字:
>**“下一个名字,等你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