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捡起地上的官帽,如慈父一般,为楼轻霜重新戴上,又拿起高惟忠刚才送进来的放着青衣蛊的木盒,塞到了楼轻霜的手中。
“朕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了,”皇帝好似语重心长,“这两日,朕时常在想,与其把这储君之位给一个过继来的宗室子,为何不给你?”
“陛下!”
“就算你不归回宗籍,做一世的臣子,朕也不想百年之后,你过得不好。”
“当年沈沉霆不明事理,暗自给你下了青衣蛊,朕很是心痛,可青衣蛊没有解法,朕只好让周溢年月月为你解毒。可你中的蛊毒,得用宫中府库才有的药材所制的解药能压制……咳咳,轻霜,若是来日登基之人容不得你可怎么办?”
“陛下寿数绵长,臣恳请陛下莫要说这些丧气话。”
宣庆帝哂笑,面上沉冷之色微褪,眼底锐意却更盛。
“好孩子,你这么想,不代表其他人这么想。”
他拍了拍楼轻霜的肩,如圣君,如慈父。
“这是暗卫认主用的青衣蛊,上面滴了谁的血,再让太子服下,日后谁的血就是解药。”
皇帝低头,仔细审视着楼轻霜。
这个让他无论多么称赞,都总会有那么一丝怕的年轻人——一丝来自二十三年前已死之人的怕。
看到对方面上浮出震惊错愕之色时,他才满意地接着说:“朕现在命人唤来太子,你滴上你的血,朕会让太子服下,这样一来,即便太子登基,他往后也必须用你的血作为解药。朕还会给你留一道密旨,证明你的出身,以备后用。”
“咳咳……朕是在,为你打算。”
“如何?”
皇帝缓缓直起身子。
他不过站了一会,又不住地咳嗽起来,不得不疲惫地回到椅凳上坐下。
转身的帝王没能瞧见,跪在地上的年少重臣官帽在身,脊背挺直,刚才展现给皇帝的那些错愕震惊无措尽皆寻不着痕迹。
他面无动容之色,唯有那么一双乌黑幽深的眼睛,转瞬之间浮满了这么多年来都不曾显露在天子驾前的骇然杀意-
舟湖秋波荡漾,绿林染火,落叶浮水,画着满满当当的萧瑟秋意。
太子殿下被徐掌事引入湖心亭中,在皇后面前坐下。
他如今已经知晓了楼皇后就是楼轻霜的生母,从楼大人的态度就能看出,皇后似乎已经不认沈沉霆,更不可能同皇帝一条心。
他以为皇后是寻了个理由,找他商议皇帝单独召见楼轻霜之事。
可他坐下之后,皇后只是让徐掌事在一旁泡茶,还让人端来了他爱吃的绿豆糕,同他聊了聊无足轻重的小事。
“母后……”
皇后从徐掌事手中接过茶壶,让徐掌事退下。
她亲手替他添满茶杯,面上挂着温和笑意,不疾不徐道:“本宫瞧太子似乎饮茶很是挑口,寻常时候泡了些虽是上好但不算稀罕的茶,太子虽然也喝,但喝得比那些难得一见的茶王少得多。本宫这次特意备了今年岁贡最上品的径山春雨,太子尝尝?”
太子眨眨眼,听话地举起茶杯轻抿。
甘甜入口,清香入鼻。
急躁稍褪,忧虑尚存。
皇后问他:“如何?”
“上佳。”
“正是因为上佳,反而不可多饮,”皇后悠悠道,“径山春雨性寒,喝多伤脾胃,越好的越伤。世间万般用物皆是此理,好的东西,有时用得多了,反而受不住。”
沈持意微怔。
皇后却也不再多说,又和他说了些有的没的。
秋风吹起一阵又一阵的水波,舟湖旁的乐师弹琴奏曲,乐声不停,却没有一段能流入太子殿下的耳朵里。
沈持意不住地想着,那个总是站在舟湖岸边吹笛奏曲的人,此刻在御前怎么样了。
素来爱喝的径山春雨都没了滋味。
时间过得又快又慢。
日暮西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