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数月的江南红尘里,静止的时光暂时抛却了阴谋诡计和汹涌朝局,他面对着一个看不见面容却听得见真心的江湖侠客苏涯,方才成功地让“木沉雪”昙花一现。
小殿下最喜欢木沉雪。
楼轻霜早已一清二楚。
因为苏涯可以邀一面之缘的木沉雪同住画舫,可以日日什么也不做,与木沉雪一道吹笛听曲,可以陪木沉雪听着枯燥的官府邸报。
还会将身份印信珍而重之地挂在木沉雪的腰间。
但他永远不可能真的是“木沉雪”了。
高台上的凉风好似吹进了楼轻霜的喉咙里,他的唇舌都涩得厉害。
心底的不甘在泥沼中发了芽,他双手藏在衣袖之中,死死攥着拳头。
他一双眼眸比黑夜还要黑沉,好在漆黑的星夜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眼神。
他的语气从容而和缓:“那苏公子可否告诉木某,沈沉霆将这封奏折给苏公子时,说了什么?”
他直接提了枭王名讳,小殿下似是反应了一下,才说:“不是枭王同我说,是长亭宫中的内侍同我说的。但能说出那些话的人显然深谙朝局,像是有人教那个内侍这么说的——枭王没疯,对吧?”
“那不过是他的活命之法,陛下未必不清楚。”
楼轻霜并不想在此多费口舌,“殿下,这封奏疏,是臣所写。”
青年没什么反应:“嗯哼?”
楼轻霜慢吞吞地说:“……殿下留着吧。”
沈沉霆觉得一封谏言原稿能让他们互相猜忌,是因沈沉霆为人如此,只能以揣度之心,设想他们面对这封奏折的反应,设想他会从此提防太子。
他确实不是什么君子。
若太子不是沈持意……他会明知沈沉霆在用阳谋而无畏踏入,佯装不知太子去过长亭宫,任由太子警惕戒备怀疑。
不过就是自此和储君甚至是新帝争斗不休而已,这本就是他曾经设想的最好结局。
但沈持意不一样。
这世上的所有离间之局,倘若两人之中有一人愿意丢盔弃甲,束手就擒,都可不攻自破。
“臣不会背弃殿下,这封奏折殿下拿在手中,臣并不忧虑。”
“若臣当真违反了此刻所诺,让殿下有朝一日当真想用这封奏折做文章,臣也不后悔今日所言。”
星河流淌,天色又暗了一分。
灯盏燃起,夜色又亮了一分。
沈持意困惑的嗓音回荡在高台边缘:“既不忧虑,又无背弃,为什么要留着?”
楼轻霜神色一空。
沈持意掂量着手中的旧物,问他:“大人想留着此物当个念想吗?”
楼轻霜摇头。
“那就好。我记得大人总是随身带火折子……”
沈持意已经直接上手,从楼轻霜的袖兜里掏出了一个火折子。
楼轻霜隐约猜到了这个火折子的用处,语气极讶极怔:“——殿下!?”
沈持意已经自顾自吹燃了火折,垂下火苗,触上奏折边角。
火焰顷刻间顺着纸张边沿蔓延!
火光照清了太子殿下纯粹无垢的眼神,也照清了楼大人错愕怔愣的面容。
太子殿下一个扬手。
引燃的谏言随着轻风往前,附着灼热的火,化作灰烬,飘零而下。
明火轻而易举地将尘封了九年的过往燃烧殆尽,却又送出此时此刻灼灼耀眼的光亮。
不远处巡逻的禁军瞧见了这一簇莫名出现的火光。
“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