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持意深吸一口气。
高惟忠已经命人压下轿辇前头,从其他宫人手中接过早已备好的汤婆子,递到沈持意手中。
“老奴送殿下去给皇后娘娘请安,殿下捂着,可别受凉了。”
他亲自为沈持意掀开步辇的垂纱,转头嘱咐宫人:“今晨皇后娘娘召了小楼大人相陪,不在寝宫,你先行跑去看看在哪个殿里,别让殿下白走一趟。”
沈持意恍惚坐上轿辇。
他没有继续问下去。
高惟忠是宣庆帝身边的人,跟着宣庆帝二十几年,牢牢坐着奉天监掌印的位子,此人绝不是表面上看上去那么亲和。
他怕自己的意图和想法被对方看出来,沉默不言。
垂纱降下,厢门闭合,宫人抬轿而起。
太子行制的轿辇宽敞奢华,椅垫铺满厚绒,四角边沿雕梁画栋的梨木茶案立于中间,其上摆着只供皇家的粉彩龙纹烧窑茶器,壶中的水还是热乎的。
轿厢边角摆着铜金镂空罐,罐里接连藏着三个更小的镂空罐,最里头装着烧得正好的银骨炭。
茶香沁鼻,暖意袭人。
沈持意这个假的病秧子倚靠一侧,被炭火烧出的暖意拥抱其中,怀中还不得不捧着个烫手的汤婆子。
热得厉害。
他掀开窗纱。
冬春交叠的风随着天光泄入轿厢,寒凉贴面。
一旁与他们交错行过的景色落在他的眼底。
正是椒芳道上那一纵梅树。
高妃最终还是没放过剩下的梅花。
一眼望去,红砖墙前连绵成片的树枝纠缠在一起,愣是一朵花都找不出。
唯有还躺在临华殿的那一瓶花枝还留有最后几分艳色。
椒芳道常有贵人们往来,宫人不敢懈怠,早已把几日前的飞雪扫了个干净。
素净得全然看不出曾经有一道血痕蜿蜒而过,他那夜悄然无声插下的梅枝更是不见踪影,不知何时随着风雪远走了。
沈持意想起了血肉模糊的御史,想起了死得不明不白的卫国公世子,还想起了方才宣庆帝意味不明地提起他的母亲苍王妃。
皇帝说他不像苍王……
此言似乎只是初次相见的寒暄,可说者不知有没有心,听者却有意。
他顿觉心凉,身上暖意骤散,把着窗纱的手略略一松。
窗纱复又垂下,隔绝了不断远走的皇城风光。
沈持意坐在里头,无心享乐饮茶,眼睁睁看着壶口冒出的热气消弭。
一声轻响,轿辇稳稳落地。
高惟忠隔着轿厢帘门:“殿下?”
沈持意闻言下轿。
眼前却不是什么宫殿,而是乍一眼望不见尽头的亭台水榭。
入口处立着牌匾,上书“舟湖”二字。
他对这里有点印象。
楼皇后喜欢弦乐之事,宣庆帝为博其好,特意在宫中造了这么一处轮廓如巨舟的花园,专供司乐。
可他又不会这些雅致的东西,把他带来这里干什么?
高惟忠看出他的疑惑之色,笑道:“皇后娘娘前几日得了个失传已久的乐谱,谱曲并非当朝流行的记法,其中有许多意味不明之处。教坊司无人能奏出神韵,太常寺的几位大师也无能为力,娘娘便召了小楼大人一试,小楼大人果然不负所托。娘娘起了兴致,便又召了几个乐师来此,相助小楼大人,将曲谱重新编纂,顺便编排舞乐。”
沈持意微讶:“小楼大人善音律?”
原著里没有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