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承畴若因此事倒下,接下来的事情又该如何?这其中的利害轻重,你难道权衡不清吗?”
薛国观面对朱慈烺带着压迫感的质问,神色依旧坚定如山,他沉声回答道:
“殿下,老臣岂能不明白其中的利害关系?洪承畴若蒙冤去职,确是朝廷一大损失,老臣亦感痛心。”
“然则在老臣看来,维护科举之公、朝廷法度之正,其利远在保全一人之上!此为百年大计!”
“老臣相信天道昭昭,公理自在人心,总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之日!”
“朝廷届时亦可另寻他法,徐徐图之,为其辩白。”
“譬如可详细核查其在辽东督师任上之账目银钱往来,可询问其身边亲近之属官佐吏,可深入调查那两名女真学子家族之背景财力,证明清白的方法总是有的!”
“但若此刻为求速效,采用舞弊之法来‘证明’其清白,则无异于饮鸩止渴,非但不能证其清白,反而会因其手段不正而让更多人疑窦丛生,甚至坐实了其‘心虚’!此乃下下之策!”
“一旦走错,满盘皆输,绝不可行!”
朱慈烺心里明白,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谈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薛国观的态度实在是太坚决了,绝无通融的可能。
而且朱慈烺也完全没法去责怪薛国观,毕竟薛国观说的其实也都没错!
反倒是他自己,为了救薛国观,居然想着徇私舞弊,这也太愚蠢了!
难堪的沉默在温暖的书房中蔓延,只剩下炭火盆中偶尔爆裂出一两声轻微的“噼啪”响。
片刻之后,朱慈烺缓缓站起身,脸上的表情恢复了平静。
他淡淡地说道:
“薛阁老说的有道理,此事是本宫错了,明日之事便一切依阁老之意秉公办理吧!今晚就当本宫没来过!”
“本宫告辞了。”
薛国观见朱慈烺终于不再坚持,心中也暗暗松了一口气,连忙躬身行礼,语气恢复了恭敬:
“老臣恭送殿下!殿下能纳忠言,顾全大局,实乃社稷之福!”
朱慈烺不再多言,转身走向书房门口。
一直守候在门外的马宝早已听见动静,见他出来,连忙上前将一件厚重的玄狐皮大氅披在他的肩上。
走出书房,一股凛冽刺骨的寒气立刻扑面而来,与室内温暖如春的气息形成鲜明对比,朱慈烺不由得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厚重的玄狐皮大氅。
他抬头望了望漆黑如墨、依旧纷纷扬扬飘洒着雪的夜空,那深邃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踏入风雪之中。
翌日清晨,雪已经停了,但天色阴沉寒冷。
而位于京城东南隅、毗邻孔庙的国子监内外却早已是人头攒动,气氛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
国子监那扇厚重的朱漆大门前,黑压压地聚集了数以千计从各地赶来的举子和百姓。
他们大多身着略显陈旧的青色或蓝色儒衫,头戴黑色方巾,在严寒中搓手跺脚,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凝成一片薄雾。
众人三五成群,低声交换着听来的消息,脸上无不带着紧张、好奇。
所有人的目光都不时投向那扇紧闭的、象征着天下士子最高学府威严的大门。
今日这场突如其来的复核考试,结果将直接关系到一场波及朝野、牵动无数人心弦的科举舞弊风波真相,更关系到科举制度这“至公之器”的公正性,由不得他们不关心。
国子监内,八十三名从辽东千里迢迢赶来的举子已按照要求,于天色未明时便早早到场,静静地站立在寒风中等待考试开始。
在他们身边,则摆放着一张张桌椅,上面的文房四宝也早已准备妥当。
他们个个面色肃穆,不少人因为紧张和寒冷脸色发青,不住地搓着冻得通红的双手。
站在人群中的吴守仁和常永安更是成为了在场所有人目光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