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之后,钱进荣才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定了定神,态度又变得如往常一般低下三四:
“与其让我跑,我倒是想让您带着孩子们离开——您,您毕竟不同于我们大荒人,身份尊贵,是皇室中人,且又修为高强,让孩子们跟您一起走,是最保险不过的了……对,孩子们……孩子们是最要紧的……”
矮胖的中年男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脸上不停往下淌汗,他的心里其实十分慌乱。
钱进荣忽而住嘴,再不说了。
短暂地沉默了一下,再抬起头来时,姜既望看到,他的眼里有些亮亮的东西正在打转,马上就要滚落下来。
“大人,我跟您说句心里话,大周亡与不亡,我不在乎;不管管辖我们的人皇是商君还是周君,或者什么别的君,对我来说都一样——”
“但是,要亡了我们雍部,失了我们的家园,这却是绝不能的,我一定得去跟它们拼一拼,碰一碰,就算是掉脑袋,我也不怕。”
他脸色白得厉害,身子不停地哆嗦,虾子一般地弯下腰去,声音含混,似在呜咽。*
“我知道您看不起我……可是我,可是我,一直以来,都是很敬重您的……”
姜既望扶起了钱进荣,以一种极温和、极郑重的语气道:
“我从来都没有看不起你,钱城主,也没有看不起任何一个大荒人。”
“我也不是什么天潢贵胄,我和你们都是一样的,并无什么不同。”
她抚了抚男人的肩:“你的心愿,我已明白了,接下来,便拜托了。”
姜既望有一种隐约的预感:
今日,大概她与钱进荣,都会战死在定西城外。
目送钱进荣匆匆离开之后,姜既望抬手唤火鸦道:“火鸦,我也有任务要交给你。”
“你立即飞往其他各部,便说渊止王有令,命他们尽快离城,前去寻找白象氏族。”
“不……!我不去!我要留在定西城,跟您在一起!”
火鸦倔强地摇头。
它很聪明,知道姜既望这时让它去办事,绝不仅是为了传达命令,更是为了送它活着离开。
“我真是把你宠坏了……”
姜既望有些无奈地笑了,但眼中却满是温情。
与火鸦相处的这十年间,她也与火鸦有了很深的感情,知道这重情的鸟儿想要陪着她同死,但她又怎能容许呢?
“火鸦,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姜既望轻声道:“小挚,她还活着。”
“……什么?”
火鸦一下子便震惊地叫出声,紧接着又转为不敢相信与激动狂喜。
“真的吗?您说的是真的?没有骗我?小挚真的还活着?”
“是真的,我可以向你发誓。”姜既望温柔地含笑点头,“这件事,我还从来没有告诉过第二个生灵……”
今天若不是为了让火鸦离开,或许,她至死也不会说。
姜既望垂下眼,轻轻抚摸着火鸦脖颈上的羽毛:
“除过向星罗十六部示警之外,我还想请你帮我找到小挚,告诉她,我一直都很想念她……也一直为我有这样一个女儿,而欣慰骄傲。”
“记住,倘若能见到小挚,你一定要让她尽快离开五州,前往星星海。”
女人的声音低下去,沉重道:“……五州,即将化为血海了。”
“不要再耽搁了,快走。”
姜既望松开手,温和一笑,却不容拒绝。
“——这是牧首的命令。”
“走吧,火鸦,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