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这是要把皇帝架空啊!”钱仲麟喃喃,手中折扇几乎捏断。
“不。”贾若摇头,“非架空,而是归位。皇帝仍是国家象征,太师仍掌政务运转,节度使仍领一方防务??但一切行为,必须置于宪章之下。如同车轮需轨道,江河需堤岸,权力亦需边界。否则,纵是圣君贤相,亦可能沦为暴政之源。”
“可国会真能代表民意?”松江商人子弟皱眉,“若豪强买票,胥吏舞弊,选出的全是他们的人,岂非换汤不换药?”
“故须透明。”郝琦接口,“投票当日,设监察员巡视各选区,记录公开,结果公示三日无异议方可确认。另设‘公民复决权’,凡涉及重大政策变更,如战争、税改、修宪,须经全国半数以上选民同意方能施行。”
“还有教育!”贾若补充,“民智不开,民主便是空中楼阁。我拟联合各地书院、报房、铁路学堂,推行‘启蒙百日讲’,以白话文普及宪章精神、选举规则、权利义务。让每一个识字之人,都明白自己手中那一票的意义。”
众人听得心潮澎湃,却又难掩忧虑。
“想法极好……可推行之难,不下于再造乾坤。”湖广学子叹道,“朝廷不会答应,节镇不会放手,商会更不会甘心失去专利之利。贾公子,你可知此举,等于向全天下的既得利益者宣战?”
贾若仰望雨空,嘴角浮现一抹冷峻笑意:“我知道。所以我早已料到,这一路,必是血雨腥风。”
话音未落,一名黑衣密探疾步奔入,单膝跪地,呈上一封火漆密信。
贾若拆开一看,脸色骤变。
“陕西王已起兵,打着‘清君侧,护正统’旗号,率十万边军东进潼关。靖安帝下诏天下勤王,命江南节度使陈元甫调兵北上。同时??”他目光森寒,“锦城、登州、广州三大商会联名上书,称《民约论》蛊惑民心,动摇国本,请求朝廷严查主谋,缉拿‘逆贼贾若’归案!”
廊上顿时哗然。
“他们动手了!”郝琦咬牙,“果然不愿看到宪章落地!”
“怕什么!”松江商人子弟怒吼,“咱们也有力量!江南商会八成已暗中支持我们,铁路工人、码头苦力、纺织女工都等着这一天!只要国会一立,咱们就能堂堂正正说话!”
“不错。”钱仲麟忽然站起,眼中戾气尽去,取而代之的是决绝,“贾公子,钱某愿倾尽家财,助你推行宪章。我儿在松江办厂,每年被专利费吃掉七成利润,若再不变,十年之内,必破产无疑!我虽富甲一方,但在那些节镇与京官眼里,不过一条会下金蛋的狗罢了!”
“我亦愿追随!”湖广学子高呼,“我家三代寒门,科举屡试不第,皆因无门路打点。若真能凭才学参选议员,为乡民发声,纵死无憾!”
“算我一个!”西洋学者用生硬汉语道,“我在欧罗巴见过议会之争,虽有弊端,却远胜专制。贾先生之构想,比英国《权利法案》更为先进!我愿留下,协助翻译西方法典,供宪章参考!”
一人带头,十人响应,百人相随。
贾若看着眼前这些来自四面八方、身份各异却志同道合之人,心中激荡难平。他知道,这场变革已无法回头。
“既然如此??”他深吸一口气,朗声道,“明日,我将以‘民约同盟’名义,正式向天下发布《宪章宣言》,并宣布启动‘百城联署’行动。凡支持宪章者,可在各地报房、商会、书院签署姓名,承诺遵守宪章原则,推举候选人参与首届国会选举!”
“同时,我将亲赴登州,联络铁工总会、船坞工会,组织‘工人议员团’。我们要让那些终日劳作却从未被人听见的匠人、矿工、水手,也拥有自己的声音!”
“而你们??”他环视众人,“分头行动。有人联络媒体,每日刊发宪章解读;有人奔赴乡野,宣讲选举意义;有人潜入军中,争取底层军官支持。记住,我们不求速胜,但求深入人心。”
夜色渐浓,风雨未歇。
贾若独坐廊下,提笔研墨,写下第一份《宪章宣言》草稿。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清瘦却坚毅的侧脸。
忽听身后脚步轻响,郝琦走来,低声问:“真要这么快?朝廷大军一旦南下,恐怕……”
“越慢,死得越惨。”贾若头也不抬,“他们不会给我们慢慢商量的机会。既然撕破脸,那就掀桌子干到底。历史从不眷顾犹豫者,只属于敢破局的人。”
郝琦沉默片刻,忽而一笑:“你知道吗?我父亲临终前说,贾家子孙中,唯有你,敢做别人不敢想的事。”
贾若搁笔,望着窗外茫茫雨夜,轻声道:“因为我看得见苦难。那些被专利逼得卖儿鬻女的作坊主,那些在矿井里活活闷死的苦力,那些因苛税而饿死田间的农夫……他们的哭声,夜里总在我耳边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