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六月。
烈日炎炎,蝉鸣聒噪。
洛阳城却沉浸在一片万国来朝的盛况之中。
帝国的强盛与开放,如同磁石般吸引着四方宾朋。
这一日,
鸿胪寺衙署内。
负责接待外邦使臣的。。。
叮??
铃声第八响,自始问学堂旧址的环形高台中央荡开,如涟漪般扩散至九州四境。那声音不再清冷孤寂,而是带着温润的震颤,仿佛亿万颗心同时跳动所共鸣出的节拍。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新铸诚机之上,三百颗忆玉熠熠生辉,每一颗都映照出一段刚刚录入的记忆影像:有边关老兵颤抖着写下“我杀过降卒”,有宫妃低声刻下“我曾毒害皇子”,也有农夫含泪记述“我家三亩地是抢来的”。
真实,开始流淌。
阿织站在高台边缘,望着台下层层叠叠的人群。他们中有衣衫褴褛的流民,有披甲未卸的将士,有白发苍苍的老儒,也有尚不懂事的孩童。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某种承载记忆之物??或是一片竹简,或是一块布帛,甚至有人将字刻在自己的手臂上,鲜血淋漓却不肯停下。
她转头看向身旁的阿稷。
他闭着眼,指尖仍缠着那半截褪色红绳,脸上没有表情,却能感受到他体内正经历一场无声风暴。刚才那一瞬,当皇帝写下“我不想再躲了”时,阿稷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一道电流击穿灵魂。那一刻,他终于重新触碰到“悔”的重量。
“你还记得痛吗?”阿织轻声问。
阿稷睁开眼,目光落在远处一名跪地书写的老妇身上。她用枯瘦的手指抠进泥土,一笔一划写着:“我儿子不是烈士,他是逃兵……可他是为救我死在路上的。”
良久,阿稷低声道:“我记得。但我曾经以为,忘记才是仁慈。”
“可人之所以为人,不是因为不犯错,”阿织望着天空中渐渐凝聚成网状的蓝光,“是因为明知错了,还愿意说出来。”
就在此刻,峨眉山方向传来第七次泉涌之声。忆源井喷出的不再是清水,而是一道凝实的光柱,直冲天际,与长安巨镜遥相呼应。全国十七处失忆村落中,沉睡之人纷纷睁眼,口中呢喃的话语从“放下吧”变成了一个个具体的名字:“阿娘……我想起来了。”“张二狗,你还欠我半袋粟米!”“我是赵氏宗族第三房的嗣子!”
虚忆之谣,正在退散。
但就在这复苏的光辉之中,西南某处荒岭深处,一座隐秘洞窟内,幽光闪烁。地面由黑石铺就,刻满逆向流转的铭文,中央摆放着一面残破铜镜,镜面竟映不出任何倒影,只有一片翻滚的灰雾。忽然,灰雾剧烈震荡,浮现出阿织与阿稷并肩立于高台的画面。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洞窟深处响起:“他们回来了……而且比从前更难摧毁。”
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人,身形佝偻,双目全白,手持一根缠满符纸的枯木杖。他正是忘川教仅存的大祭司??无生。在他身后,数十名身披灰袍的信徒匍匐在地,每人额心皆嵌着一枚黑色忆玉,如同活尸般静止不动。
“主祭已陨,虚种未成,共笔重燃……你们说,我们还有胜算吗?”无生缓缓扫视众人。
无人应答。
片刻后,一名年轻祭司抬起头,声音空洞:“但我们还有‘伪史之核’。只要将它植入下一个净典仪式的核心节点,就能让所有‘真实’变成新的谎言??一个被精心包装、人人信服的完美假象。”
无生嘴角微扬,露出一丝诡异笑意:“好。那就让我们送一份‘礼物’去始问学堂。”
与此同时,长安城外三十里,一支押运车队正悄然前行。车上装载的是第二批纯净忆玉原矿,本应送往信史殿用于加固共笔网络。领队是一名年轻的校尉,名叫陈延,乃陆承安门生。他并不知道,这支队伍早已被人调包。真正的矿石已被替换为掺杂了“伪史尘”的仿制品??这种物质能在无形中扭曲记忆共振频率,使人不知不觉接受虚假叙事。
夜半时分,车队行至一处峡谷。月光惨白,照得岩石如骨骸森立。忽然,风停了,鸟鸣绝迹,连马匹都不再嘶叫。陈延警觉抬头,只见前方山路竟凭空出现一行人影??皆着素衣,面容模糊,手捧竹简缓步而来。
“谁?!”他拔剑喝道。
那些人不停步,也不说话,只是齐刷刷举起竹简,上面赫然写着同一句话:
>“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不如归去,忘却前尘。”
陈延心头一震,脑海中竟浮现出自己幼年随父逃荒的情景:父亲饿死途中,母亲改嫁他人,他自己沦为奴童……那些他曾拼命压抑的记忆,此刻却被一股温柔力量轻轻托起,耳边似有低语:“忘了罢,忘了便不痛了。”
他的剑尖垂下。
就在这一刻,一支冷箭破空而至,射穿最前方那“人”的胸口。那人并未倒下,而是缓缓转头,脸上竟无五官,只有一片平滑肌肤。紧接着,整支队伍齐齐转向陈延,齐声吟唱:
>“空即是真,真亦是空,
>记得即苦,忘即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