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有财家离村尾不远,从村尾往前走上几十步就到了。
轻轻推开虚掩的木门,一股混杂着霉味与朽木的气味便扑面而来。院中杂草疯长,几乎要没过脚踝;屋内更是空空如也,只剩两张搬不走的土炕,以及几张瘸腿歪斜的桌凳,上头都积着一层厚厚的灰尘。
唯独屋内光线好得出奇,苏知棠抬眼一瞧,才发现茅草屋顶被狂风掀去了好几块,露出斑驳的椽子。发黑的老旧木梁上蛛网盘结,几缕悬着絮状尘粒的蛛丝,正随着穿堂风轻轻晃动。
苏知棠立在原地沉默良久,这光景哪里像是前些日子刚搬走的样子?难怪任凭她好说歹说,二狗娘都一口咬定,赵有财家是当真不要银子。
原是打算将人送到便走的,只是秀秀早上嚷嚷着让长安陪她一块去私塾,是以今日过来清扫庭院的,便只剩长风一人。
即使见到这院子破败荒凉,长风脸上依旧不见半分波澜。苏知棠往外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又折返回来,让长风自己打扫,她心里还是过意不去。
见苏知棠去而复返,长风眼中掠过一丝诧异,苏知棠语气温和:“两个人也能快些干完,省得耽误时辰。”
长风性子沉默寡言,苏知棠问一句,他便答一句,从不多说半个字。一上午的问答下来,苏知棠总算拼凑出几分自己的家世脉络。
据长风所述,她的父亲安远侯常年在外任职,鲜少回京。京中侯府里,除了苏老夫人,便只有她二叔一家居住,那位苏二姑娘正是二叔的女儿。苏老夫人向来偏爱次子,安远侯夫人生怕女儿留京受了委屈,故而一直将她带在身边教养。直到几年前,苏老夫人以自己年事已高为由,执意要苏知棠回京替父母尽孝,她这才回到了京城。
苏知棠垂眸思忖片刻,这些过往在她脑海中依旧一片空白。她顺着话头,又问起了自己的婚事,若非这场婚事,她也不会失足坠崖。
长风闻言先是一怔,迟疑半晌,才支支吾吾回话:“属下也不甚清楚,只隐约听闻,是姑娘您抢了苏二姑娘的婚事,替她嫁给了二公子。”
抢了旁人的婚事为何还要私奔?苏知棠蹙眉思忖半晌,心头陡然一动,谢淮当初不会是想和苏二姑娘私奔吧?偏她横插一脚抢了婚事,而谢淮彼时身在寺庙,未能及时得知变故,这才阴差阳错,将她当成苏二姑娘一同私奔了。可这也不太对,她既然为了谢二公子抢了妹妹的婚事,又怎么会跟着谢淮私奔呢?
零碎的线索在脑海中交织缠绕,拧成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苏知棠只觉头隐隐作痛,片刻后,她抬眼看向屋顶上忙碌的长风,沉声问道:“我与谢淮的关系,究竟如何?”
长风补屋顶的手骤然一顿,苏知棠审视的目光让他后背已悄然沁出一层薄汗。他暗自祈祷长安没在苏知棠面前乱嚼舌根,定了定神,才斟酌着开口:“回姑娘,您与世子确实是青梅竹马。”
谢淮踏入院子时,正望见苏知棠蹲在草丛里清理杂草,眉头微蹙着,似乎在琢磨什么。而长风则在屋顶上,正面无表情地修补着破洞。
忙活了一天,苏知棠总算在院子里清了一条小路出来,长风也将漏雨的屋顶修葺完毕。只是屋内仍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陈旧霉味,混杂着木质腐朽的气息,需得开窗通风晾上几日才能住人。如此一来,今日长风与长安依旧得暂居在苏知棠家中。
两人身心疲累地往回走,一进院子便看到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正笑呵呵地和长安说话。
“阿爷!您回来了!”苏知棠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连日来的倦意仿佛消散了大半,快步凑了过去。
文郎中笑着捋了捋颌下的白须:“下午就回来了,一看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可把我这老头子吓了一跳。还是如意那丫头告说你带着大牛的亲戚出去了……你便是长风吧?”
长风连忙走上前去,恭敬地问了声好。
晚饭过后,苏知棠简单梳洗了一番。待她从灶房出来时,夜色已浓得化不开,天幕上缀满了细碎的繁星,唯独不见月色踪影。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明日便是初一了。
回到屋内,苏知棠照常去翻找被褥,身后却传来谢淮的声音:“不知阿爷明日何时会来送药。”
苏知棠瞬间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在文郎中眼里,他们仍是新婚燕尔的夫妻,若是让老人家瞧见这分铺的被褥,免不了又要生出诸多猜测。
她默默将被褥放回原处,抬眼时忍不住诧异地瞥了谢淮一眼。昨日夜里他还局促得坐立难安,今日怎的这般沉稳通透了?
跳动的油灯火焰将他的眉眼晕染得温润柔和,平日里的清冷似乎也淡了几分。苏知棠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即又迅速回神,暗自唾弃自己了一把,还不知道失忆前她喜欢的到底是谢淮还是谢二公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