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要我说,自打他家二郎媳妇走了,他家运气就一直不大好。先是一个孙子失踪了,之后生意上又出了问题,听说他家二房近来都准备卖地卖铺子了。那可都是恒产,下蛋的金鸡,这都要卖了,可见是实在撑不住了。”
“说起来他家运气变好本就是因为那个京城来的媳妇,人家带的那一车一车的嫁妆,前头的进了章家大门,后头的还在城门外呢。当时谁看了不眼红,不夸一句章家好福气。也不知他家怎么想的,这么好的媳妇,就因为三年没生孩子,就把人赶走了。”
“就是,我知道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孩子谁不能生?实在不行就纳个妾收个通房呗,何至于将这样的好媳妇赶走啊?”
“那你就不知道了吧?他家当初与沈氏签了婚书的,说是四十无子方可纳妾。结果二郎这才……二十二还是二十三?他家就等不及了。合着当初签那婚书就是为了把沈氏骗进门,以为只要进了门就好拿捏了。结果人家沈氏不吃这一套啊,说四十就四十,早一天都不行。这不就闹掰了,把人气得带着嫁妆走了。”
“四十……那确实有点晚了,这些年世道乱得很,谁不想早日留个后。万一人没到四十就没了,那不就断子绝孙了?”
“这话说的,人家那么好的家世那么多嫁妆,嫁谁不是嫁?凭什么看中章家?不就是图嫁过来可以当家作主不受气吗?这若跟嫁去别家一样不仅要服侍长辈伺候公婆,还得帮着丈夫养一群小妾和庶子庶女,那她图啥啊?”
“没错。沈氏可是从京城来的,她爹三十岁就是四品大员了,她家祖籍那边也多得是做官的。章家在咱们本地人眼里数一数二,在她眼里算得上什么啊?何况章家在咱们青州原本也排不上号的,都是靠着她才发了家。结果这才过了几年好日子,就为了个可有可无的孩子把自家财神爷送走了,真是……”
这人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撇着嘴道:“这里,坏掉了。”
章茂芝坐在马车中,正好与这几人并行了一段路,听到了他们的议论。
他面色苍白,放在膝头的双拳紧握,嘴唇隐隐发抖。
他心里清楚,章家并不是因为孩子的事而与沈钰和离的,而是……为了在官场上更进一步。
可是……可是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母亲为何会忽然故去?
大夫先前分明说还有两三年,为何这才两三个月就……
章茂芝闭了闭眼,心中悲痛之余更多的是对世事无常的无奈与悲愤。
因为战乱的缘故,科举一度中断。如今新朝建立,急缺人才,为此朝廷今年开了恩科。
章茂芝书读得本就不错,四月已经过了乡试,只等八月入京参加会试了。
如今朝中正是缺人之际,这次的录取肯定会相对宽松,以他的本事十拿九稳。待考取功名后他再联络镇国公府,走镇国公的门路选个好官,之后便可平步青云,一生顺遂了。
可如今朱氏忽然过世,他不仅不能参加今年的恩科,连明年的正式科举都参加不了了,这将他的计划全部打乱了。
为什么……为什么啊!他献出了自己的妻子,用这样屈辱的方式才换来一次登天梯的机会,就这么平白错过了?
章茂芝每每想到此处便觉心痛如绞,回来的路上还希望一切都是幻觉,他收到的消息都是假的,是别人恶劣的玩笑。
可是随着渐渐靠近家门,他这本就微渺的希望也彻底落空。
章家门前挂起的白幡,院墙内隐隐传出的哭声,附近路人低声的议论,一切都在告诉他这是真的。他的母亲真的过世了,他真的要守孝三年,不能参加科举,不能入仕为官。
马车缓缓驶入院门,章茂芝踉跄着从车上爬了下来,跌跌撞撞地往灵棚走去。
章茂荣章茹茵兄妹此时已披麻戴孝地跪在灵前,强忍着悲痛对前来吊唁的宾客们表示感谢。
章茂芝进门时没有看到他们,只一眼看到了停放在堂中的棺椁。所有的真实在这一刻宛如一把铁锤,朝着他的头脸迎面砸来。
他悲呼一声:“娘啊!”
之后便两眼一黑,当场晕了过去。
…………
再醒来已是夜晚,暮色四合。章茂芝回忆起白日的事,悲痛再次浮上心头。
他强打起精神,略作休整后换了孝服去了灵堂。宾客此时都已散去,灵堂中只余章茂荣兄妹与几个下人。
章茂芝看着白日还算热闹,此时却十分冷清的灵堂,很是着恼:“怎的只有你们?其他人呢?”
母亲好歹是长房长媳,怎的夜里只有这么几个人守灵?其余几房就算不都来,起码要派几个人过来意思意思吧?
章茹茵红着眼睛冷笑:“他们都嫌娘晦气,不肯来呢。要不是白日有客人在,还得做做样子,他们怕是根本不会踏足这里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