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是湖绉绵裙,杏黄蜀锦小围巾……最后他提着一件毛色油亮的雪狐裘,压得她臂弯一沉。
“你到底有完没完?!”
胥绾春猛地站定,粉脸沁出薄红,不知是气的,还是被满怀织物捂的。怀中衣物蓦地散落,穆书愿慌忙伸手接住。
“唔……”穆书愿一手托住那堆得高高的衣物,另一手摸至腰间乾坤袋,“姐姐,快入冬了,你穿这个会冷的。”
他将东西尽数兜进袋中,只留了雪狐裘,在胥绾春发作之前,迅速裹在她身上。
胥绾春刚炸起毛,被这通身暖意弄得一愣。她垂下脑袋,攥起狐裘一角,轻轻摩挲着。
百年前,她落魄之时,穆文也为她买过这样一件狐裘。青城山的物价高得吓人,他舂米得来的铜钱,一年才能买这样一件狐裘。
那日,她不过是随口嘟囔了一句“这粗布袄子磨得人脖子痒”,没过几日,穆文就抱回这件雪白狐裘。
他眼底带着清浅的倦色,却将狐裘披在她肩上,笑得温软:“姐姐穿这个,就不痒了。”
她欢喜地裹住,只觉又暖又软,像陷进云里。她问他哪来的钱,他只说是抄书所得。她信了,便日日穿在身上。
可不过月余,那裘氅便让一只受伤的小花妖瞧上了。那小花妖冻得发颤,泪眼汪汪,怯怯瞧她身上温暖的大氅。她见不得那眼神,心头一软,便毫不犹豫脱下来,将小妖裹得周全。
回头时,见穆文在不远处怔怔望着。
她便扯住他的袖口,似难过又似耍赖:“对不起,文郎,我把你送的礼物给别人了。”
他笑得很温和,声音也很温和:“一件衣裳而已,能换姐姐此刻展颜,便值了。姐姐若是喜欢,我以后,再为你寻更好的来。”
直到百年后,胥绾春为寻妖丹再至蜀地,才从旁人口中拼凑出真相。哪里有这般贵的抄书活计,那是“哭丧郎”的活儿。
青城山的富户讲究出殡排场,需得请面容清秀、识文断字的书生在灵堂前代客哭丧,谓之“哭丧郎”。要哭声清越,要即席赋悼词,更要在那等悲切场合,对来往宾客作揖打千,强颜欢笑。
胥绾春只觉鼻尖浸在清晨潮气里,酸得难受。她仰脸看穆书愿,目光似穿过百年光阴,落在另一个为她披上狐裘的少年身上。
她对着那幻影,哑声道:“我不冷,别坏钱了。”
穆书愿听出她声中的滞涩,看见她摩挲狐裘的手,看见她失神片刻,眼圈红彤彤,睫尖缀着细碎水珠。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近前一步,细致为她拢好狐裘,系锦带时,冰凉指节擦过她的下颌。
“姐姐不冷,是书愿多事了。”他顺着她的话,声音温和,似这深秋的晨雾,“只是这狐裘既已买了,退是退不掉的。若姐姐实在不喜,便当是个暖手的抱枕,或是……垫着坐也行。”
胥绾春任他动作,像是溺在梦里。一样的温和声线,一样温柔如水的动作,一样沁人心脾的墨香,总在她戚戚然时氤氲鼻端……世间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
她望了他许久,想问“我能不能抱抱你”,终只是抬手,轻触他胸口鞭伤处,轻声道:“伤好了么?”
穆书愿系锦带的手一顿。
胥绾春垂下眼,目光飘忽,声如蚊蚋:“那日,是我误会了你,我不该……没问清楚就下手那么重……对不起。”
穆书愿觉得这温存绝不属于自己,觉得她这般柔情定是因为思念起了那个人,觉得她定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
可他还是扬起嘴角,修眉轻挑,作出一副全然不信的姿态,弯腰凑近她,玩世不恭地道:“嗯?我没听清,姐姐再说一遍?”
胥绾春正要重复,抬眼见他这副神态,耳尖倏地红了,将人推开半步:“听不清算了!”抬脚便走。
穆书愿连忙追上去:“姐姐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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