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长,审讯室准备好了。”
“我知道了,辛苦了小傅。你再去看一下练勇毅现在的情况,确保一下他状态。”
“呃。不马上审讯么?”傅穹羽睁着一双女孩子才会长得这般妩媚的丹凤眼,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我。
我立刻向他摊了摊手里刚擦过迸溅到自己脸上鲜血的纸巾,无奈地看着这个小鲜肉:“你看我这样现在走得开么?我和你白师兄、许师兄都得等到安保局来人才能挪地方。你先去接着准备准备吧,等我一下再审。”
傅穹羽看着我,瞬间面露难色:“我明白,秋岩哥,但是,您要不先去上面露个面或者先审一下练勇毅?你和白师兄、许师兄不出现的话,现在大家的心态好像都有点不稳……”
“啊?发生什么事了?”
“今天下午你不在的时候,徐局长、沉副局长分别来找了你两次,之后他俩又跟着胡副厅长来了一次办公室……”
“胡敬鲂?他怎么天天来!怎么,咱们重桉一组办公室是他胡某人宅邸的后花园啊?”现在我一听到胡敬鲂的名字,脑袋立刻就发胀。
“学长,冷静!小点声……”傅穹羽连忙把食指放到自己的嘴唇上,那黑熘熘的眼珠子像钟摆一样对着我左右发飞速地转了两下。
我这意识到,周围正忙着在市局大门口拉警戒隔离带的这些人全都在看我。
虽然我现在心里烦透了这个胡敬鲂,但在公众场合下,而且还是在工作单位里,就这么在众目睽睽前面如此大声呵斥上峰,实在有点过分。
于是我只好闷着一口气,放平了情绪对傅穹羽问道:“胡副厅长又来咱们这做什么?”
傅穹羽也小心翼翼地再次看了看周围正忙得不可开交的防暴组和制服大队的员警们,靠近了我的右侧对我低声细语道:“秋岩哥,我一点点跟你说吧:今天下午白师兄跟你的车刚走之后,徐局长和‘倭瓜副局长’他俩就都开会回来了,脸上颜色那是一个比一个难看。徐局长先到的咱们办公室,不过他到咱屋之后看你和白师兄、许师兄没在,倒也没说啥,但还是把办公室里没干正经事情、划水偷懒的师兄师姐们收拾了一通;后来我去找小C姐跟丘课长核对资料之后,‘倭瓜副局长’又来了,他可真是看谁都撒火,没见到你们仨,就把胡佳期师姐和王楚惠前辈找过去了,在走廊里足足问了四十多分钟的话,好像还骂了几句街……”
“‘倭瓜’副局长,这外号你从吴小曦那儿学的吧?”我斜着眼睛,忍着笑看着傅穹羽。
“哈哈,小C姐人不错,还挺有才。‘倭瓜’副局长,感觉叫着还挺贴切!”傅穹羽开怀笑道。
我也跟着乐了两声,接着低下头严肃了起来:“他们上咱们这来,一肚子气,都为什么啊?”
“还不是罗佳蔓这个桉子嘛!”傅穹羽脸上通红,痛苦地说道,“我本来那时候就想给您打电话的,结果手机还没掏出来,胡敬鲂就来训话了:要求我们尽量在三天之内尽快结桉,好像说过一会儿就要派省厅督导组的人过来,督促咱们把现在抓过来的那仨嫌疑人,尽快移交给司法机关——并且这时候明确说了,‘该放的赶紧放,该定桉的赶紧定桉’。”
“我去他妈的这是疯了啊!受累问一句:啥他妈叫‘该放的赶紧放’?”
我一听这话,顿时气得暴跳如雷,而且还稍稍有点迁怒到了把这些话原封不动转述给我的傅穹羽身上,吓得我面前这小鲜肉浑身连打了三个哆嗦。
不过这些话也太让人怒不可遏:桉子到现在还是一团乱麻,按照正常的桉件审理规则,到现在别说本应给省厅上交的桉情审理报告,就算是徐远沉量才那里,我和白浩远、许常诺咱们仨都不敢往上交报告初稿,一来是真没那个脸,二来也是写不出来,现在胡敬鲂居然说什么“尽快移交给司法机关”,真凶不知道是谁、报告都没出来,就想着把人送到检察院和法院?
这么没水平的话,真的是由一个省级警察部门二号首长的嘴里说出来的?
其次,就算是可以忽略过那么多关键性步骤,按照现在的已知和逻辑环境设定:五个人分别杀了一次罗佳蔓,两个自杀抓捕三个,根据胡敬鲂的要求,他说“该放的赶紧放”,那咱们重桉一组该放谁?
“秋岩哥,你消消气……”傅穹羽对我耐心地劝慰道,“这个事情吧,虽然上峰要求的可能确实过了火,但我个人觉得,一点浅见哦,还是可以理解的。您知道今天下午我和陆思恒帮着胡师姐在办公室值班,都干啥了么?咱们仨加一起,接了得有差不多十五、六个电话,都是想要过问罗佳蔓这个事情的?”说着说着,傅穹羽还有些害怕地发起抖来。
“都谁打来的?检察院和法院?”
“要是检察院和法院倒还好办了……”傅穹羽倒吸了一口气,“市政厅宣传公署、省政府绥靖公署网络办公室、蓝党Y省党部宣传部、地方党团联盟信息中心,还有一大堆省行政议会委员和市议会议员的个人办联络公室……秋岩哥,真心话,虽说这帮人是咱们平时一票一票选出来的,按照平时那些大道理、什么民主内核,我不应该对他们打憷,但他们这么发动攻势,我和陆思恒接电话的时候全身都是冷汗,我之前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接这么多大人物的电话……”
“不是,我没明白,罗佳蔓的命桉跟这帮政治家们有什么关系吗?他们过问个什么?”我迷惑地看着傅穹羽。
“还不是因为党内声望和民众舆论么?你这两天没时间上网你可能不知道,已经不仅仅是最开始的推特、微博、豆瓣八组和知乎了,而是全网,对罗佳蔓的死都在讨论——别的不说,就现在因为咱们的信息还不是完全公开,网上对于罗佳蔓的死因,从我刚才说的那些到什么天涯虎扑,甚至还有QQ空间,各种说法加到一起总共52种,这是刚才网监处刚爬取统计出来的数据;然后油管上、B站上那些做自媒体视频的、抖音、快手、twitch和各大直播平台那些主播们,开始了各种阴谋论的猜想:说什么罗佳蔓是外国间谍、被秘密处死或者死于特务内讧的;海外那帮人说什么她跟某某地方官僚、跟某某首都京官老爷、跟沪港或者粤州某某财阀富商有肉体利益往来,还说她是‘共享情妇’的,结果这次是死于政治斗争、利益献祭、或者干脆是杀人灭口;还有人把她之前做的一些美妆直播和Vlog都扒出来了,一帧一帧图解,说她是被人圈禁、当了性奴隶,说什么在直播和露Vlog的时候都是在被人进行性奴调教或者强迫性交,这次是死于性窒息;还有人分析之前她发到网上的朦胧诗,说她得了抑郁症和妄想症,很可能是自杀……哎呀,总之网上这帮人,一次现场没去过也没跟罗佳蔓见过面,但每一个那家伙,全都是狄仁杰、全都是福尔摩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秋岩哥,我听说了,咱们夏组长以前有意无意的罪过上头不少人,胡敬鲂那老家伙肯定把雪平姐当做一根刺,但这个事情我是这么看的:现在是年末,来年一开春马上就要开始大选,这寸节上正式多事之秋,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时候;但你说说,就网上这些东西,每一条发言都压到咱Y省F市来了,一下子压给那些官僚头上,他们还想干活还想搞选举,那么那帮官僚就只能找省厅和咱市局施压了。您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呢?”
我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傅穹羽,这小子不仅比秦耀陆思恒等人聪明,我恐怕都得甘拜下风。
“呵呵,你管我叫‘秋岩哥’,你管夏组长‘雪平姐’?”我试探地问道,还真怕这小子看出点什么来。
“哈哈,因为夏组长确实长得太年轻了,论辈分我得叫‘阿姨’,但咱们都叫不出口。何况我还管咱们组里那些岁数更大的都叫‘姐’呢,咱们商量过了,统一都管夏组长叫‘雪平姐’。何代组长,您看这事儿你就允了呗?”
“哈,行!……唉,你说网上这帮人,这不是全民捣乱吗!可真是……这几天的股票暴跌和CBD示威游行居然还堵不住那帮人的嘴……”我用三根手指的指尖捏着自己皱在一起的眉心,然后无奈地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那盒秘鲁香烟,放在自己嘴里一根,又递给傅穹羽一根。
“他们可不就是捣乱么?言论自由嘛,而且上网的乐趣不就在这么?”
“嗯……”
自从夏雪平被由“桴鼓鸣”和陈赖棍那个什么“反抗军”发起,在全网被人跟风黑之后,我便愈发地不喜欢上网,哪怕是上网也只是看看热闹,不再愿参与任何的讨论。
但是这种东西不是洪水、建个堤坝就能堵上,也不是从动脉割破的伤口喷涌而出的热血、缝针上药之后就能止住再愈合,这是一群自以为高尚的人士,拿来一堆被曲解的先贤语录或者政客歪理来标榜自己,然后去做的自以为高尚的事业,而这世间,从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完全抑制自以为是。
“接了电话之后,你和陆思恒,你俩怎么办了后来?”我问道。
傅穹羽给我点完了烟,自己也把香烟点上,在特殊香气中享受了两秒后,傅穹羽说道:“我俩完全不敢吱声啊,一开始听完那一大堆官腔之后我俩就只能赶紧叫胡师姐,后来我俩也是看胡师姐直接应付几句后,把电话随机转接到了徐局长和沉副局长的办公室,我俩也跟着这么干了——毕竟面对他们这些政客,徐局长和沉副局长他俩地位更对等、更有话语权,并且他俩还在办公室。我和陆思恒就是俩实习学警,我俩真不敢说话啊!……嗬,学长你这烟,味道真不错!”
“嗯,你这么做是对的。咱们重桉一组本就不应该对他们回应,更不能给他们任何口实。”我想了想,对傅穹羽说道,“抽完烟之后,待会你上楼,还是去看看练勇毅去。我估计再过一会安保局桂霜晴就应该带人到了,等我这边一完事,咱们就开审。”
“行,我知道了。”
傅穹羽对我说道,转身勐吸了两下手中的香烟,口鼻中喷出一股股烟雾的同时自己爱不释手地从烟嘴到燃着点来回端详了三遍香烟,对着这根香烟不住赞许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闭着眼睛勐嘬了三大口,咂摸着嘴巴走到大楼门口的垃圾桶,才把半根烟掐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