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就是佢个条女喇!扑街!”
情绪一激动,三个人又连着轮番用方言骂了林梦萌一通。
我是真听不懂南港粤州那边的方言,不过这些会党大佬们,倒也真像电影里演的那样,动辄从悲忸到愤怒、快意恩仇,情绪波动反差真叫一个大。
“打断一下,”我对着越骂越亢奋的三个老大爷摆了摆手,毕竟到现在楼上的情况我还没控制住,我也不是专门来听粤语脏话教学的,“我多问一句:我听出来了,三位老大其实想要的不是我放人,而是把人交给你们对吧?”
“是!”三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交给你们之后,你们三位,或者说你们洪兴,准备对她做什么呢?”
“还能做什么?”张霁隆在一旁继续喝着饮料,生冷言道,“——‘三刀六洞、刀山火海’,无非是这点古早玩意儿。”
“对!就是‘三刀六洞、刀山火海’!我们就是要为温生报仇!”“青城佬”激动地说道。
张霁隆在旁边看着“青城佬”,笑而不语。
“三刀六洞”顾名思义,即是用把短剑、匕首或者日式肋差,在被惩戒人身上的指定地方捅个对穿;“刀山火海”,又说是让被惩罚者自己在铺满刀片的木板上走过一遍之后再把脚伸进火盆里,也有说现在这些步骤已经简化,直接是找“执法四九”拿着半开刃的刀片往身上抡,然后用火把或者烙铁在身上烫——但无论怎样,经过这么一系列的操作,被惩罚那位就算还有命活着,也生不如死了。
研究东方文化的一些欧美学者,曾把三合会的帮规,跟当年日本幕末时期新选组的“御法度”,并称为亚洲文化的人性污点。
所以在看着“青城佬”如此怒发冲冠又亢奋无比的样子,当时只觉得奇怪和无语,因为这三位一个草鞋,一个白纸扇,一个红棍揸Fit人,嘴上说自己早就不打打杀杀、和气生财,然而却还要保留这样惨无人道的传统,即使林梦萌的确可能是杀了温先生的。
我很难理解这些所谓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为什么自己前后说出来的话会产生如此之多的自相矛盾。
几年之后我才知道,蒋先生的几个儿子不是做了律师、医生,就是在经营正行生意,再后来的第四代蒋家龙头坐馆还在念戏校,而“青城佬”如此地急于亲手处决林梦萌,就是因为他才是那个想当“二路元帅”的人。
“不好意思。三位要是不急着回南港去,就在F市、在东北这边多玩几天吧,会宁江的冰凋、G市的电影城、以及咱们F市的后金皇宫,在冬天都是不容错过的美景;但是这个忙,实在抱歉,我确实帮不了。”
“真帮不了吗,何sir?”
“真的帮不了。”
“小兄弟,”“青城佬”一把攥住了我的手,表情凝重语调激越地说道,“就当做是卖我们洪兴一个人情,好唔好?你把人交给我,我‘青城佬’,我洪兴全部子弟,从今天起都会欠你一个人情,你若是有求我们洪兴子弟必应!”
这话听得我简直哭笑不得,洪兴在F市根本没有堂口,我这辈子也不见得能去几次南港,东北这边的致公堂早就融入红党多少年了,“青城佬”这是给我画了多大一个饼。
“实在抱歉,不是小弟我不给您面子,是我真的不可为。您各位遵循的是江湖道义,我这个‘鹰爪孙’也得遵从纪律和责任感——您说我有求,您必应,那我求您别让我把林梦萌给您,这事‘吼唔吼’?”我脑筋一转,又对三个会党大佬说道,“想报仇可以,我有个建议:您各位直接去南港的警察局报桉,走正常程序。南港警察总署会通过粤州警方联系咱们Y省警察厅,让他们接手调查温先生的死。”
“你说什么?我们洪兴子弟要去求差佬?这让我们面子放边度?”
“您现在不也是在求我么?何况您这些堂堂洪门众人,并没有一个亲眼看到是林梦萌砸死的温先生,对吧?在这个时代,您真觉得您洪兴‘三刀六洞’要比走正常司法程序、用现代刑侦科技调查桉件更加有效、更加值得信赖么?犯了杀人桉必然是要判死刑的,天理昭彰,公理私仇,不差这几天了,对吧?三位,现在都两党和解的时代了,前清和旧时代的规矩,已经不吃香了——从那些江湖旧梦中醒过来吧。”
“可我们……”
“系呀……蒋生退休、温生死咗,我哋都老喇。有啲嘢应该保留,有啲嘢系应该改一改咗——光一去、唔复翻呐!”范先生不又得长叹一声。
接着,三个大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全都叹了口气。
听了我的话,坐在我身旁的张霁隆也若有所思。
最终三位会党大佬被暂时劝了回去,当我回到楼上的时候,虽然依旧看见有检察官在跟陈春问话,但却不见萧叡龄。
待我去了另一间审讯室,之间白浩远、许常诺跟另一个师兄正气急败坏地朝着林梦萌大吼着,仔细一问,原来这女人到现在还没开口。
眼看着已经快半夜十二点了,白浩远、许常诺两位的体力经历和士气,已经都快要被耗光了。
我闭着眼睛想了想,刚才三位会党大佬找我来要人,尽管刚刚到整件事都有点恼人又哭笑不得,也把我整个人的精气神给掏空,但此刻,这件事却给了我一丝启发。
“林女士,洪兴的人刚刚来找我了。现在就在楼下。”我深吸了两口审讯室里的温暖空气,对林梦萌说道。
原本油盐不进的林梦萌,浑身立刻打了个冷颤,接着盯着我的脸看了好半天,然后才笑了笑,不过笑的仍然有些慌:“哼……呵呵!这又是什么审讯手段吧?洪兴的人来了?大老远从南港到这儿,跨越大半个国家?”
“你不相信?”
“我凭什么相信?”
我点了点头:“行……欸,我问您啊,罗佳蔓死了,您怎么不往南港逃呢?”
“我为什么要逃?人又不是我杀的!”林梦萌矢口否认道,“你们可真有意思,就凭一封举报信就抓人,过家家似的……”
“人不是你杀的,人死了到现在你也没在媒体前露个面做个说明或者悼念,不是么?”许常诺拍桌子问道。
“这娘们儿在撒谎,”白浩远又对我和许常诺说着,“我刚查了一下,半个月前因为F市这边要举办奢侈品嘉年华,她走不开,然后她已经买好了去沪港转南岛的机票,但在成晓非被发现自杀那天,她又把机票给退了。”
“那也只不过是一个巧合而已,”林梦萌笑了笑,还有些眉飞色舞的得意,“我就不兴因为别的工作,需要继续在F市这个破地方逗留么?话说这地方也真没什么好待的,又脏又乱……”
“嗯,好像在印象里,确实没有曾经曱甴遍地的南港干净哈?那行吧,您再等等,等等我就让骆先生、范先生,还有‘青城佬’接你这位香主夫人回南港吧。”我看着林梦萌,尽量绷着自己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