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骑士握紧刀柄,却又迟疑片刻,最终冷哼一声:“你们会后悔的。”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待尘埃落定,柳?从林间走出。他不知何时已回来,肩上的长弓少了根弦,左臂缠着渗血的布条。
“你受伤了。”陈阿满皱眉。
“小伤。”他笑了笑,“比这更痛的我都活过来了。倒是你,刚才那番话,比刀还利。”
“我只是说了实话。”她说。
“而这,正是他们最怕的。”柳?望向那幅写满名字的麻布,“你知道吗?前线降兵中,有七成曾是‘情感矫正班’的教员。他们亲手给无数人洗脑,让他们忘记亲人、否认痛苦、歌颂虚假的幸福。可当他们听到你写的那五个字??‘你们也怕吗?’??很多人当场跪下哭了。有个老兵说,他三十年没做过梦,那天夜里梦见了母亲的脸。”
陈阿满怔住。
原来恐惧真的可以传递,但救赎也能。
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回屋,翻出一本薄册??那是她早年编纂的《简化功法?初阶》,原本只为教孩子们识字明理,里面将复杂的道德律拆解成简单动作:比如“道歉”就是“低头+说话”,“倾听”就是“看着对方眼睛+不说打断的话”,“勇敢”则是“哪怕手抖也要开口”。
她拿着书走到台前,举起来:“我要开课了。今天教新的功法??‘说出你的名字’。”
孩子们睁大眼睛。
“很简单。”她微笑,“第一步,站出来;第二步,大声说:‘我是XXX,我曾经害怕,但现在我想说真话。’仅此而已。”
小石头第一个举手:“我来!”
他站上高台,挺起胸膛:“我是小石头,去年我把蚯蚓放进小桃饭盒,是因为我想让她注意我。对不起,我不该那样做。”
台下响起掌声。
接着是小桃:“我是小桃,我怕黑,怕虫,怕被人笑。但我现在不怕说了,因为老师说,害怕不是错。”
李三河深吸一口气,走上前:“我是李三河,我爹死了,因为他说了真话。我不恨他,我以他为荣。”
一个接一个,人们走上台。老人说起被强征的儿子,妇女说起被迫改嫁的姐妹,少年说起失踪的同学。没有华丽辞藻,只有朴素话语,像春风吹过冻土,一点点融化积雪。
夕阳西下时,整片山坡已被野花点缀。那些“说话花”竟在一日之间抽出嫩芽,花瓣微微颤动,似在回应每一句真心话。
当晚,陈阿满再次提笔,在《诚心录》添上新的一段:
>“今日百人登台,皆以名为誓。我发现,所谓修炼,并非斩断七情六欲,而是学会如何带着伤痕依然开口。最简单的功法往往最难??只需一句‘我是……’,便足以撼动帝国百年谎言根基。”
她吹灭火烛,躺下入睡。
梦中,她看见一座巨大的殿堂,金碧辉煌,却空无一人。殿中央悬着一面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她,而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织工、农夫、书童、狱卒、宫女……他们一个个走向镜子,伸手触碰,然后穿过镜面,出现在现实世界。
最后一个穿出的是个孩子,手里拿着灯笼,上面写着:“我在。”
醒来时,启言佩裂纹中的光比昨夜更亮了些,像一颗微弱跳动的心脏。
清晨,驿站再度送来急件。
这一次不是帝都,而是来自西域八城联署文书,盖着十二枚不同印章。信中写道:
>“自闻北境共议之事,我等深受震动。多年来,地方官以‘稳定’为由压制民声,凡有异议者皆称‘心邪志乱’。今愿效仿槐树村之制,设立‘言台’十座,每月初一开放百姓陈情。惟求赐《简化功法》全文及共议台设计图,以便推行。”
随信附有一幅地图,标记了拟建言台的位置,其中一处竟是当年“静语堂”旧址。
陈阿满看完,久久不语。
柳?站在窗边,轻声道:“你种下的种子,开始发芽了。”
“可风暴也会随之而来。”她叹气,“越是光明显现,黑暗就越要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