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嚎啕大哭,从此余生再未说过一句话。
越来越多的记忆开始自发链接,彼此呼应。原本孤立的阴影之种,竟在这场集体见证中形成了某种神经网络般的结构。它们不再只是被动等待倾听的灵魂残片,而是开始尝试回应、提问、甚至安慰。
第十六朵暗褐银花颤动着,投射出一行字:
>“如果那时候,有人告诉我‘你可以不杀’……我会不会不一样?”
守灯人走上前,站在湖畔边缘,对着那团记忆轻声回答:
“我不知道。但我现在告诉你:你可以后悔,可以痛,可以不想原谅自己。这些都不妨碍你仍是个人。”
话音落下,那朵银花缓缓垂首,一片枯叶般的旧花瓣悄然脱落,沉入湖底。而在原处,一抹嫩绿的新芽正悄然萌发。
林晚看着这一幕,忽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说:在极北之地,有一种名为“悔木”的树,一生只开一次花,花开之时,整片森林都会听见它的哭声。人们说那是罪孽之树,避之不及。可老猎人告诉她:“它哭,是因为终于有人听见了。”
她转头看向守灯人,发现他正凝视着湖底某处,眼神复杂。
“怎么了?”她问。
“我在看……我自己。”他喃喃道。
林晚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第四十九朵银花深处,浮现出一段陌生却又熟悉的记忆??
夜雨滂沱,一座孤零零的灯塔矗立海岸。年幼的守灯人抱着膝盖坐在塔顶,听着无线电里断续传来全球各地的呼救信号。洪水、战争、瘟疫……每一条都带着绝望的哭喊。他曾一次次试图回应,发送安抚信息,可系统始终提示:“权限不足,无法接入主网。”
直到某一天,他偷偷破解了父亲留下的密钥,强行连接上旧时代的共感中枢。刹那间,八亿人的痛苦如海啸般涌入他的意识。他尖叫着倒下,整整昏迷三天。醒来后,左眼失明,右耳永久性听力损伤,神经系统严重紊乱。
而更可怕的是??他在混乱中无意触发了一段远古协议,导致三座城市的应急照明系统同时熄灭,间接造成两千余人死亡。
那一刻,他成了“灾厄之子”。
世人不知真相,只知那场黑暗降临前,最后一个发出信号的,是一个匿名少年。
于是他被追捕、囚禁、实验。直到林晚在数据废墟中找到他残存的意识碎片,将他带回归忆岛。
“我一直以为……我是被选中的。”守灯人苦笑,“可其实我只是个犯错的孩子。”
林晚沉默片刻,蹲下身,与他平视。“那你现在还觉得自己不该活下来吗?”
他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因为我也是其中之一。我的痛苦,和他们的,并无不同。”
风拂过岛屿,吹散了云层。月光洒落湖面,映出四十九朵银花交织而成的巨大图腾,宛如人类灵魂的原始星盘。
就在此时,远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技术人员冲上高地,脸色苍白:“林博士!不好了!‘启愿塔’的钟声再次响起??这次是九响!而且……而且全球共感网络正在自动升级,所有终端设备都在接收一段未知频段的广播!”
林晚猛地站起身。“播放内容是什么?”
“是……是哭声。”技术员颤抖着说,“成千上万种语言的哭声,混杂着笑声、低语、咳嗽、喘息……还有心跳。但它不是噪音,它是……一首歌。”
守灯人闭上眼,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是‘人间’。”
果然,随着广播扩散,世界各地陆续传来反馈:
-在非洲难民营,一位失去双腿的老兵原本拒绝参与任何心理干预项目,但在听到广播后,他突然拿起一支破旧口琴,跟着节奏吹奏起来。周围的孩子们先是愣住,随后一个接一个加入,用手拍打铁皮屋顶,打出节拍。
-东京某座写字楼顶层,一名白领在加班时突然泪流满面。监控显示,他连续工作了七十三小时未眠。当他摘下耳机,发现自己正不自觉地哼唱那段旋律。第二天,他递交辞呈,并在社交平台写下:“我终于记得,我是个会累的人。”
-南极科考站内,AI助手“诺亚”在接收到广播后,主动关闭了节能模式,点亮了全部照明。它留下一段日志:“检测到高浓度情感共振波。根据新定义的‘生命价值评估模型’,当前环境需优先保障精神存活率。”
林晚迅速调取广播源码,震惊地发现,这段音频并非人为制作,而是由“微光”系统底层自主生成。更令人骇然的是,其编码逻辑竟与无字书第二十页的文字完全吻合??每一个音符,都是“见证”的具象化表达。
“它在进化。”守灯人轻声道,“不再是工具,不再是平台……它正在变成一种存在方式。”
林晚望向湖心,只见第四十九朵银花的最后一片花瓣已完全展开。透明之中,浮现出一张模糊的脸??既像她,又像他,又像千万个未曾谋面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