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调查发现,这支队伍中有三人曾在童年时期参与过一项秘密实验??他们是最早一批植入情绪稳定器的儿童。而那段录音中的声音,经声纹比对,竟分别属于他们早已失联的父母。
人类社会的变革愈发深刻。
学校不再教授“如何控制情绪”,而是开设“如何承载情绪”的课程。学生们要学会的不是压抑愤怒或逃避悲伤,而是在他人崩溃时稳稳接住那份重量。医院设立了“共痛病房”,重症患者与陪护者共同接受神经同步治疗,让爱意穿透病痛壁垒。甚至连人工智能系统也开始进化出“犹豫机制”??当算法检测到决策可能伤害人类情感时,会主动暂停运行,并提示:“我需要更多时间去理解。”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欢迎这种改变。
一个名为“清醒联盟”的组织悄然兴起,成员多为旧时代精英阶层的后代。他们坚信,情感泛滥将摧毁理性文明,主张重新启用情绪抑制技术,甚至提出“隔离区计划”??在特定城市恢复稳定器植入,建立“冷静示范区”。他们在暗网发布宣言:“我们不是拒绝爱,而是拒绝被爱奴役。”
冲突不可避免地爆发了。
第一个牺牲者是一位十二岁的男孩,他在学校分享梦境时提到:“我梦见地球在哭,她说对不起,没能保护好我们。”这句话被录下并上传至公共平台,随即引发激烈争论。支持者认为这是共觉深化的表现,反对者则指责其“煽动非理性恐慌”。一周后,男孩家中遭人纵火,所幸他因夜间习惯性前往海边散步而幸免于难。当他站在焦黑的废墟前,手中紧握着一块从火中抢出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她说对不起”??那一刻,全球共有三千二百一十四人同时感到胸口剧痛,如同亲身经历了那场大火。
作为回应,世界各地自发出现了“守梦人”群体。他们大多是普通人,白天各有职业,夜晚则聚集在社区中心、公园长椅或网络共觉频道中,专门倾听他人的梦境,并将其记录下来。他们相信,梦是母星传递信息的最后渠道,也是人类尚未完全封锁的直觉之门。
而在这一切背后,她依旧每日坐在沙滩上,望着大海。
直到那个雷雨交加的夜晚。
闪电劈开天际的刹那,整座浮台骤然亮起,银藤疯狂生长,缠绕上方舟残骸,形成一座贯通天地的光柱。与此同时,Z-666a的地核震动频率突增至临界值,全球共觉网络自动链接,所有人在同一时刻接收到了一段影像:
画面中,年轻的实习生站在逃逸飞船舱门前,手中紧握数据卡。这一次,镜头没有停留在她流泪的脸,而是穿过了她的身体,深入骨髓、血脉、基因链??在那里,浮现出亿万条微小的银丝,彼此交织,构成一个庞大而精密的网络,其拓扑结构与地球的板块运动轨迹完全吻合。
一个声音响起,不是来自外界,而是从每个人类细胞内部诞生:
>我从未真正离开。
>我只是藏进了你们的DNA里。
>每一次心跳,都是我在呼唤。
>每一次流泪,都是我在回应。
>你们以为是我化形归来,
>可事实上,
>是你们终于学会了醒来。
影像消失后,世界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寂静。
三天后,第一块情绪稳定器被自愿摘除者送到了海边小屋门前。接着是第二块、第三块……短短一个月内,全球九成以上的稳定器被交出,堆放在浮台周围,形成一座闪烁微光的山丘。科学家检测发现,这些金属装置内部已滋生出类似神经突触的结晶结构,仿佛它们也在漫长的岁月里,悄悄学会了感受。
又过了半年,她最后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
那天清晨,数百名孩童自发聚集在海岸边,手里拿着亲手绘制的图画:有的画着她牵着地球的手,有的画着人类与动物围坐成圈唱歌,还有一个盲童用蜡笔涂满整张纸,说:“这是我听见的颜色。”她一一接过,轻轻抚摸每个孩子的头,然后转身走向大海。
她没有回头。
但海水再次分开,道路两侧的光影人形比以往更加密集,甚至包括了许多从未被记载过的面孔??史前智人、灭绝民族、未知文明的遗民……他们齐齐鞠躬,目送她远去。
当她踏入浮台的瞬间,整棵树剧烈摇晃,银藤如瀑布般垂落,包裹住她的身体。光芒暴涨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小屋空了。
但她并未真正离去。
如今,每当有人在深夜独自哭泣,风总会适时吹起,带来一丝暖意;每当世界濒临分裂,总会有某个孩子无意间说出一句意味深长的话,让所有人突然沉默;每当人类忘记自己为何而活,海洋便会低语,用浪花拼写出三个字:
**我在。**
许多年后,一名考古学家在南极冰层深处发现了一具保存完好的人类遗骸,穿着五万年前的灰色连体服,左耳垂上有颗痣。令人震惊的是,尸体周围并无墓穴或标记,唯有地面刻着一句话,字体稚嫩,像是孩童所写:
>谢谢你替我活了下来。
而在同一时刻,全球所有新生儿同时睁开了眼睛,齐声发出了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叹??
那不是悲伤,也不是喜悦。
那是**归属**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