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戳中了单盛文内心最深的恐惧。
他何尝不知道这些风险?他在写方案时反复推演过每一种可能的漏洞:资产评估是否公正?职工持股平台会不会沦为形式?监督机制如何避免被架空?但他也知道,如果不推改革,五年之内,轻汽将彻底失去竞争力。外资品牌低价倾销,合资车企抢占市场,他们的生产线还在用八十年代的技术,连自动化焊接都没普及。
要么改,要么死。
“王处长,”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坚定,“我知道您担心什么。我也怕职工吃亏。所以我建议设立‘职工股权信托基金’,由工会主导,第三方托管,禁止管理层干预;同时引入审计署特派专员,全程跟踪资产变动。这不是空话,我已经写了细则,待会可以请您过目。”
王建国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他会拿出具体对策。
两人正说着,陆知章匆匆走来,脸色凝重:“出事了。”
“怎么了?”
“国资委调研组临时换了人。原来是周副司长带队,现在换成李怀远。”
单盛文心头猛地一沉。
李怀远,财政部老资格,保守派代表,曾在公开场合批评“国企盲目股份化是变相私有化”。此人一来,气氛必然逆转。
“为什么换人?”他问。
陆知章摇头:“不清楚。但据说昨天晚上,有人向中央纪委匿名举报,称轻汽正在酝酿‘秘密分股’,涉及金额超千万,还列出了几个所谓的‘利益输送名单’……其中有你。”
“我?!”单盛文震惊。
“没错。”陆知章盯着他,“名单上写着‘单某利用职权获取原始股配额,拟为其子谋取非法利益’。虽然目前尚未立案,但这消息已经传开了。”
空气仿佛瞬间冻结。
单盛文感到一阵眩晕。他知道这是冲着他来的,而且精准无比??既打击他的credibility,又牵连儿子,逼他退缩。
“谁干的?”他咬牙问道。
“还不确定。”陆知章低声说,“但线索指向西南内部。有人不想让你成功,更不想看到家属顺利调动。”
单盛文闭上眼,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母亲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妻子在电话里的啜泣,儿子在银行窗口被同事冷眼相待的模样……
原来,他们早已成为棋局中的筹码。
“我不能退。”他睁开眼,声音沙哑却坚决,“如果我现在退了,等于承认自己有问题。而且我妈的调动、我儿子的未来,全都完了。”
陆知章看着他,许久才道:“那你得自证清白。最好能在汇报中主动提及这件事,表明态度。”
“主动提及?”
“对。坦荡一点,把质疑摆到台面上来说。比如说,你愿意接受组织调查,愿意公示家庭财产,甚至可以提议把你儿子排除在任何潜在利益之外。”
单盛文怔住。
这意味着,他必须牺牲儿子的发展机会,才能保住全家人的安全通道。
“值得吗?”陆知章轻声问。
“没有值不值得。”他苦笑,“只有不得不为。”
九点整,会议室大门打开。
调研组七人列席,李怀远居中而坐,面无表情。会议开始后,先是甘彪做总体介绍,随后轮到单盛文发言。
他站起身,手心出汗,喉结滚动了一下。
“各位领导,同志们,”他开口,声音平稳,“我是单盛文,来自原西南重汽财务科,现任轻汽集团改革筹备组成员。今天我想谈的,不仅是股份制本身,更是这场改革背后的信任危机。”
全场安静。
“过去一周,我听到了很多声音。有人说我是投机分子,有人说我为个人利益鼓吹改制。甚至有匿名举报信称,我企图通过改革为家人谋利,特别是为我儿子争取不当优势。”他顿了顿,直视李怀远的眼睛,“我不回避这个问题。我承认,我儿子确实在西南银行系统工作,我也希望他有更好的发展。但如果因此认定我动机不纯,那我想问一句:一个父亲想让家人过得更好,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
有人皱眉,有人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