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单,妈今天又吐了,医生说是胃出血,要住院观察……你说的调动到底怎么样了?我这边单位领导说了,要是年底前还调不走,明年编制就要砍了,到时候连西南都待不住……”
声音哽咽,带着压抑已久的委屈。
单盛文闭上眼,喉咙发紧。
“快了,”他说,“快了。再给我几天时间。”
挂了电话,他靠在电梯壁上,感觉整个人都被掏空了。
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第二天上午,单盛文去了趟档案室,翻出了最近三年的财务报表复印件。他知道董善不会无缘无故提股份制,这里面必然涉及利益重组、资产评估、股权分配等一系列复杂问题。他不懂专业术语,但他看得懂数字的变化趋势。他在一张纸上记下了几组异常数据:西南重汽某子公司连续两年亏损,却仍在扩产;一笔两百万的设备采购款流向了从未听说过的外地企业;还有几笔大额“咨询费”,收款方是一家注册在鹏城的皮包公司……
他把这些抄下来,装进信封,下午两点准时出现在甘彪办公室门口。
甘彪正在接电话,见他来了,示意他坐下。
“李总,这事我再考虑考虑……对,我知道机会难得,可我们这边底子薄,万一搞砸了,影响的可是整个集团的声誉……嗯,好,我尽快给您答复。”
挂了电话,甘彪叹了口气,看向单盛文:“你怎么来了?”
“我想参与股份制改革。”单盛文直截了当。
甘彪挑眉:“哦?谁跟你说的?”
“没人跟我说,是我自己想通的。”单盛文把信封推过去,“这是我整理的一些数据,可能对您有用。”
甘彪打开信封扫了几眼,脸色渐渐凝重。
“这些东西,你是从哪儿弄来的?”
“档案室公开资料,加上一些内部通报。”单盛文平静地说,“我知道您现在处境难。上面催得紧,下面阻力大,京南派不想改,怕丢了权;西南这边又怕被吞并,人心惶惶。但如果不改,五年后咱们就得被淘汰。外资进来了,合资厂起来了,我们的车卖不动,人留不住,到时候别说发展,连生存都是问题。”
甘彪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忽然笑了:“老单,你以前不是最讨厌这些事吗?说企业管理要讲原则,不能搞权术斗争。”
“以前是我天真。”单盛文苦笑,“现在我知道了,没有权力,连原则都说不出口。”
甘彪点点头,收起那份材料:“行,我收下了。至于股份制的事,你先准备一份初步方案,重点写怎么保障职工权益,怎么防止资产流失,怎么建立监督机制。下周的会,你代表西南方面发言。”
“我?!”单盛文惊讶。
“怎么,不敢?”
“不是不敢,是……怕说不好。”
“说不好没关系,关键是态度。”甘彪意味深长地说,“有些人开会从来不说话,你以为他们是谦虚?他们是等着看风向。而你不一样,你是第一个主动站出来的。这就够了。”
单盛文离开后,甘彪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老董吗?单盛文刚来找我了,递了一份材料,还说要参与改制……对,是他自己来的,我没找他……嗯,我知道你的意思,这步棋走得巧啊……表面上是他主动投诚,其实是你借他的手把问题抛出来,既避了嫌,又能试探高层反应……高,实在是高。”
电话那头,董善轻笑:“彼此彼此。你让他发言,我来安排媒体跟进,再让陆知章那边放出点风声,就说‘轻汽酝酿重大改革’……风一起,那些原本反对的人,就得重新掂量掂量了。”
两人相视一笑,虽未见面,却心照不宣。
当晚,单盛文伏案到凌晨两点,写完了那份方案初稿。标题是《关于轻汽公司实施股份合作制的若干建议》。里面提到了职工持股比例不得低于30%,管理层持股需经职代会批准,设立独立审计委员会,引入第三方评估机构……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点燃一支烟,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忽然觉得有点恍惚。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推动改革,还是在被人利用。
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已经不再是那个只会埋头干活的老单了。
他成了棋盘上的一颗子,也许很快,还会成为执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