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过空旷的厂区,卷起一片尘土。远处传来汽笛声,像是某种古老巨兽的叹息。
“那你呢?”他忽然问,“你为什么帮我?”
单盛文笑了:“因为我儿子也在基层熬了八年。我不想他一辈子被人叫‘单主任的儿子’,我想他有一天能堂堂正正地说:‘我是靠自己活下来的。’”
两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二天清晨,陆知章独自来到技术革新小组旧址。他撬开一块松动的木板,钻了进去。屋内昏暗潮湿,桌椅蒙尘,墙上贴着泛黄的图纸和标语:“向科学要效率!”“工人阶级有力量!”一张破旧工作台上,放着一台拆解了一半的液压阀,旁边笔记本上密密麻麻记满了数据和计算公式,字迹清秀有力。
他翻开最后一页,只见上面写着:
>“若制度不容真才,我宁做无用功。
>??阚志远,1981。2。5”
陆知章心头一颤。这是老阚的手笔。那个被勒令闭门思过的工程师,竟在这里偷偷研究技术改进方案。他继续翻看,发现每一项设计都精准实用,完全可投入生产,甚至能提升效率30%以上。可这些东西却被锁在这间废弃小屋里,如同埋葬的尸体。
他抱着笔记本走出屋子,阳光刺得眼睛生疼。
一周后,一分厂召开全体职工大会。新任副厂长陆知章站在主席台上,身后挂着崭新的横幅:“重启技术革新,人人皆可成才”。
台下稀稀拉拉坐着两百多人,多数人低头玩着手里的烟盒或纽扣,显然对此毫无兴趣。
陆知章清了清嗓子,举起手中那本发黄的笔记本。
“各位同事,”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会场,“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觉得,干活多不多一个样,干好干坏一个样。我也知道,有些人曾经努力过,结果却被当成异类排挤,最后只能沉默。”
台下有人抬头,目光警惕。
“但这本笔记告诉我,哪怕在最黑暗的时候,也有人在坚持。”他翻开一页,“这是前工程师阚志远同志在过去三年里完成的十七项技术改进方案。其中五项已经达到国内先进水平。可它们没有被采用,反而被封存、遗忘。”
会场开始骚动。
“今天我宣布两件事。”陆知章提高声音,“第一,即日起恢复‘技术革新小组’,面向全厂招募成员,不限职称、不论资历,只要有想法、肯钻研,都可以报名参加。第二,所有被搁置的技术方案将重新评审,凡是有价值的,立即投入试用,并给予发明者相应奖励。”
台下鸦雀无声。
片刻后,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说得好听,钱从哪来?厂里连工资都发不全,还搞什么奖励?”
陆知章看向发言者??是个头发花白的老钳工,满脸皱纹如刀刻。
“钱确实紧张。”他坦然承认,“但我们有一台闲置三年的数控铣床,原计划报废处理。我已向总公司申请,将其修复用于新技术试验。另外,我和单主任商量过,从本月起,将管理层每月招待费削减70%,全部转入技术创新基金。”
人群哗然。
“你们疯啦?”有人喊,“那些饭局都是为了跑项目!省这点钱,耽误了订单怎么办?”
“那就让订单来得更公平些。”陆知章冷冷道,“我不信,靠几顿酒席拿下的合同,能比靠过硬技术赢得的市场更长久。”
会后,反对声四起。有人骂他是“理想主义傻瓜”,有人说他“站着说话不腰疼”,更有甚者扬言要罢工抗议削减福利。陆知章不予理会,只下令打开仓库,清点可用设备,并亲自带队维修那台老旧数控机床。
第三天夜里,他正在车间加班,忽听外面传来争吵声。
冲出去一看,几个保卫科的人正拉着一个瘦弱男子往外拖。那人衣衫凌乱,眼镜碎了一片,嘴里还在喊:“你们不能这样!那是我的心血!是我三年的心血!”
是老阚。
陆知章快步上前:“怎么回事?”
保卫科长敬了个礼:“报告副厂长,这个人擅自闯入禁区,试图盗取公司资料。”
“禁区?”陆知章冷笑,“哪条规章写着技术革新小组旧址是禁区?”
“这……这是上级指示,防止有人破坏停产资产……”
“现在它不是停产资产了。”陆知章转身扶住老阚,“阚工,你来得正好。我正想找你谈谈你的设计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