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张绍祺,在一片混乱里,一点不见慌张,猛地提高了嗓门。
“先别闹!”
这间办公室立刻安静下?来。
真是奇怪,他这一声喊出?来,比圣旨还灵。
张绍祺却习惯成?自然,开始指挥:“大家别挤在这了,站着也不好说话,块找些?凳子?,坐下?来慢慢谈。”
阿光心说:“看来,这群同学里,对他有想法的人应该不少?。否则,这些?大小?姐怎么?肯听凭一个男子?呼来喝去?呢?”
这一走神,倒也不紧张了。
等大家坐定了,他就平复了一下?,拿出?最诚恳的态度来,向众人道:“刚才,我听到有人问?我,是做什么?的。”
“是不是冒犯到你了?”只见一个女子?笑了笑,“真不好意思,我方才只是好奇地问?,并?没有恶意。”
“没关系的。”阿光回以一笑,“我是个伶人,唱皮黄戏的。论起电影,我当然是一无所知。但我寻思着,这电影,无非是要换个法子?演戏吧?论起演戏,我倒有些?心得,但不知道我自己?琢磨的对不对,还得请教大家。”
从?前,在春兴班里,也会有外来的师傅来拜会,有时候还帮着王师傅指点学徒。无论是多厉害的角儿,论起江湖礼仪,那?都是客客气?气?的。阿光想着“礼多人不怪”,也把话说得柔和些?。
他见众人态度和善,便把那?些?跟倪隽明说过的话,又重复讲了一遍。因着在路上又考虑了更多,这话说出?来更令人深思。
影片预定的拍摄时间越来越近了。仅靠一两次碰头,很难把已经成?型的剧本改完。所以,大家都住在公司院落一角的小?楼里,时时待在一起,随时推敲。
多少?次彻夜无眠,灯烛把人影映在窗上。多少?次说得口干舌燥,打着手势也不愿退出?讨论。就这么?扶持着,磨合着,到了开机,到了杀青,到了剪接,到了上映……
一部崭新的,和其它公司全然不同的电影,终于呈现在幕布上,送到沪上观众的眼前了。
《莺花三月时》。
看这名字,似时下?流行的鸳鸯蝴蝶派文章一般婉约,却展现出?了与时风不太相同的淡淡凉意。普通人在命运里挣扎的模样?,在影片里平直地叙述中,一览无余。
故事仿佛就发生在沪上市民们当中,恍惚从?前便听谁说过类似的事,一看起来,就这么?熟悉。
上映次日,新派青年们办的报纸上,就登出?了一则文章。
“青年朋友们,我想给大家介绍一部电影——《莺花三月时》。
“这部电影,正是时下?最缺少?的表达方式。它真实,简练,述说了平凡的人生。
“悲剧之下?,哀而不伤。名为三春之暖,实则像一场悄悄返头的春寒,渗入心底,给人无尽的回味和思考。”
文章署名“韶华”。
这是新白话文学的带头者,在崇尚新式文化的青年中有很高的名望。
仅仅一篇小?文,就引得沪上学界人士,知识青年,高中、中专、大学生们纷纷走入了影院。票房很快高涨,远远涨过了预期。影院主动联系九鼎电影公司,又加映了一段时间。
到这个时候,众人才真正舒了一口气?。
有了成?功的作品,就该趁胜追击。
几个月后,九鼎电影公司接连推出?了两部新的影片,《天仙配》和《怒沉百宝箱》。
这两部电影,是迎合时下?古装剧的潮流,改编了传统民间故事和戏曲而成?的。情节是妇孺皆知,改成?电影,就令人好奇,新艺术怎么?表现旧故事。
观众的证明,传统的,总是最四平八稳的。
这两部一出?世?,沪上市民纷纷来观看,口碑不错,打响了九鼎公司的招牌。
经过这几部作品的历练,九鼎公司众人的钱包和信心都饱满了不少?,很快就联系了海外同行,从?美利坚辗转买入一套最新式的设备,打算开创一个华夏电影不曾有过的先河。
那?就是,让电影里的人讲出?话来。
华夏电影一直“有声音”,但那?只是配乐,没有念出?来的台词。配乐并?不是从?影片中传来的,还要依靠另外的设备播放。
两年前,美利坚的一家电影公司开发出?了一套新的设备,可以让声音和画面一起播放出?来。有了这套设备,电影里的人可以讲话,还可以唱歌了。用新技术拍出?来的电影,在美利坚试播的时候,就轰动一时。
国际上的各家电影公司,都知道有新技术和新设备,但是那?套设备太贵了,没几家购入使用的。有声电影,到底没有普及开来,绝大部分电影公司,还在拍无声电影。
九鼎公司这些?小?姐们,平时吃的用的都不缺,一门心思就是想做好影片。这次,就凑了之前片子?的票房,还拿出?了各自的小?金库,从?万里之遥拉回了新式设备,构想起前所未有的电影来。
半年之后,沪上市民坐在电影院里,欣赏九鼎公司的新作——根据北海国剧作家的剧本,经本土化改编的《玩偶之家》。
在文明戏的舞台上,观众已经看过这部作品。
文明戏中的角色,都穿着西洋式的衣装,说的话也有些?距离,让人觉得,这故事跟华夏关系不大。而九鼎公司这部电影,主角的神态、形貌,一看就觉得熟悉,活脱脱就是一个沪上的富贵家庭。于是,那?些?欠债、算计,都有了依托;男主角的徘徊,也令人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