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谢缨不闪不避,与他四目相对。
半晌,忽却?扬唇笑起:“权作抛砖引玉,且让谢某猜猜,昨日王姬前来、同陛下说了什么?一夜之间,竟叫受困于此的‘阶下之囚’,得以自?由出入重兵把守的别苑,若非谢某不巧打扰,恐怕陛下还要耽搁许久——”
“奇了怪。既能逃,而不逃,”谢缨幽幽道,“反而心甘情?愿回来做这入网之鱼,陛下心中,又在打着什么算盘?”
“如你?所见。”魏炁说。
“如我所见?……可惜。所见不一定便是真。”
“真真假假,慧眼自?辨。不过?,孤如今更想知道,谢兄这是又在打什么算盘?”
一声“谢兄”,他唤得云淡风轻。
却?把谢缨脸上漫不经心的笑容逼出几分裂痕——直至彻底敛去。
“陛下近来,总有出人意?料之举,惊世骇俗之言,”连声音亦冷透,不觉话中带刺,“如若不然,谢某本以为,此番陛下亲征、风头?无两。待我等率援军赶到,总少不了一番苦战,却?不料陛下此战,竟输得这般狼狈,倒叫一众突厥勇士……全无用武之地?。”
辽西人本就连战连败,士气?低落。
在他的预想之中,哪怕突厥援军至,两军联合包夹,亦最?多不过?杀灭魏军几分威风。谁知,结果竟是一战告捷。
所有的功劳,顷刻之间,尽数归入“不辞辛劳”借兵、又千辛万苦迎回“神女”的摄政王手中。
而他的算盘落空,手无军功更无立足之地?的突厥精兵,只能部分龟缩驻扎在城外,部分值守别苑。眼看着便要落入“赔了神女又折兵”的尴尬境地?。
“我本以为陛下战败,概因身受重伤、没几日可活,可昨日一观,陛下竟能避过?别苑数百耳目,来去自?如。想来,尚有几分余力。”
谢缨道:“不由让人想问?,陛下当日,究竟是败给了谁?”
究竟是技不如人,又或是自?投罗网?
魏炁听出他话中有话,却?反而一笑。
唇齿微震——抛出的依旧是那句:“如你?所见。”
“所见即真?”
“自?然。”
“好,那陛下可否直言,昨日究竟与王姬作何交易——她?为何一反常态、甘愿相助于你??”
“人之天性,本就‘此消彼长’,”魏炁闻言,忽的定定看他,“论及玩弄人心,谢兄一向最?是擅长,何需问?孤?”
“陛下谬赞。然则人心难测——”
“无心之人的确难测,有心之人,却?是一目了然,”魏炁反问?,“不然,今日之战何来?”
【魏炁,你?那时明明答应过?我……!你?说过?会放我回辽西,让我在辽西度此余生,你?亲口答应过?!】
【可为什么……你?现在又要让辽西变成这副模样?你?究竟还想置我于何地??!若不是你?,我还是赵家唯一尊贵的女人,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被迫嫁给……嫁给……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你?为什么还要活着!】
昏暗的水牢中,女人手执匕首、步步逼近。
涕泪纵横间——分明是与记忆中同样的一张脸,同样艳若桃李,却?再无昔年娇俏可人的少女情?态。
只歇斯底里地?质问?。
近乎绝望,颤抖着高举手中匕首。
而魏炁望着她?,无有言语。
莫名的,却?忽想起赵莽那句——“她?长着一双,和?你?母亲一模一样的眼睛”。
有吗?
他于是问?自?己?。
为了活下去,甘愿投靠皇后,每每在夜里不住落泪的丽姬;
临死前,仍哭着求人将他抱出去,不愿让他看到她?濒死丑态的丽姬。
哪怕哭,她?永远是为了能带他挺直腰杆活下去。
那是一个软弱的、脆弱的、却?有折不断的傲骨的女人。只可惜,她?的女儿并不像她?。
尽管不像她?,也同样没有活出真正的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