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跟您讲的就是这个——殿下,那并非什么无端的流言】
不卑不亢的侍卫长握住她的手腕,轻轻解开扼喉的手指,【西帝国跟我们打仗了,就在上个月她们的大军跨过界河,据小臣所知最后的探报是——我军在大败,边军一路溃退了两百多里……】
【什么…溃退——洛州军和岐州军呢——怎么没有去抵挡敌兵?!】
璃昙两眼一白,昏昏沉沉地没踩稳差点栽倒在台阶上,【难道说被……】
那两支由已离世的前任大将军辛曦亲率组建的常备军,作为东帝国仅剩但也绝对无敌天下的主力,倘若连她们镇守的防线也被冲散,那局势用“亡国”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更早的时候北境蛮族各部落南下劫掠,陛下把两支军都派去镇压戍边了】
【既然如此,是叫西帝国的杂碎走狗运给挑了个好日子么…】
璃昙擦去额头的汗珠,稍微平复了气息,【竟然这般赶巧,恐怕北境那些野人大举侵犯也不是什么意外啊……】
【小臣也这样觉得,但是如今离得最近的岐州军相距皇都也有足足半个月的脚程,路途遥远,劳师远征又千里折返回来,西帝国预谋已久,兵精粮足,又有许多地方豪族暗中支持——这个样子,即便真的再在天子脚下打一仗决战,我们也未必能赢……】
【所以,母皇她就屈服投降了么!】
璃昙恶狠狠握拳砸在金漆的廊柱上,眉头紧锁磨牙吮血,【放任帝国的骑兵闯进这里耀武扬威!?】
【陛下也是忧心憔悴,才叫我们都别告诉您,为了不再横生涂炭,已经决心暂且与她们议和了】
侍卫长按住腰间的长佩和玉珏,朝四周仔细地张望,随后凑在公主的耳边,【要向西边割让、、还有另外六座城池,整个西境四州都让她们占了去,还有……】
她突然打住了嘴,眼帘低垂着干咽气。
【还有…还有何事?你说啊——她们还要什么——?!】
公主其实多少也预感到了什么,却把无能为力的怒气撒到这个“无辜”的女人身上。
【就…就是殿下在城里听到的那些流言……西帝国的摄政王要我们把辛曦将军的公子柏舟嫁给她们的皇帝,那支军队就是她率领要来把那孩子接走的,陛下她…您的母亲已经允诺了这桩和亲】
【柏舟…】
【殿下——?!殿下?!】
侍卫长眼疾手快将险些昏死过去的璃昙,伸手在她胸口按压着,【这种时候不能被击倒啊……!陛下和宫相大人都还在里面等着您,与西帝国摄政王的议和宴席上不能没有您这个储君的担当,不能让帝国再出丑了,现在要赶紧打扮再换上朝服……】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我要去找柏舟,带他逃走——离开这个遍地是懦夫和叛徒的朝廷…怎么能把他送去和亲…我才不会承认!!】
璃昙不顾搀扶,粗重地推开她再次站了起来,眼角带泪气冲冲的样子。
放在平时,这样横冲直撞的璃昙殿下根本没人敢拦,但这次侍卫长还是在职责和前途二者之间选对了,她箭步一迈扯住对方的袖子,面对似乎要扑上来将自己撕碎的母兽的瞪眼,平淡地张嘴了……
【公子柏舟此刻也正在祭殿里面——不管殿下您是要逃走还是争斗,都只有进去这一条路可选】
冰冷冷的语调不像是在劝告,而是为他们那似乎注定的悲惨命运嗟叹着。
公主的断袖正随着傍晚的凉风飞越屋檐,她孤零零颤抖的身子虽然还是不时发出咯吱咯吱的扭曲声响,但好歹冷静了下来。
宫廷侍从们早就等候多时了,在入门的长廊前支起屏风,为面色铁青的璃昙换上金鳞闪闪的霞帔和礼衣,给她绑好了紧束的腰带,挂上流苏点缀的佩带,整个人看上去周整庄严,终于是有了几分未来王者的气概。
隔着重重门扉,她跟在领头的司仪身后亦步亦趋,宫铃的叮当闷响逐渐可以听见了,在素衣的仆从们的簇拥下,耻辱宴会上不可缺位的东帝国嗣公主姗姗来迟。
高台漆案前的是东帝国享有明君之赞誉的天子,跪坐的鎏金御座之下位列着一众肱骨之臣,九旒冕下面容如冰封古井,瞧不见一丝怯弱,威严依旧不可侵犯,唯有攥紧玉牌的指节泛白——那正是少女的母亲,看似刚强实则糊涂昏庸的皇母。
眼见妹妹脸色如此糟糕,站在角落连用餐的桌子案台也没能分得一张的伣鸢小步挪动,从背后撑住了她脆生生的摇杆,向在场的所有人含笑打趣:
【看看你,又差点贪玩误了国事,真还是个孩子啊——快快落座,诸位都在等你啊】
璃昙抬眼看着竭力递出眼色的姐姐,发青的嘴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什么声响,被裹挟着坐在了东侧的主席,与西面的敌军首领——那个身披玄色裙袍胸前还护着银甲士的嚣张女人,目光下移……脊背顿时一阵火烧的灼痛席卷而上,身子僵在原处不站不立地凝固了【唷~贵客总消久等啊——公主璃昙殿下】
女人猎猎长发全都压在鹰冠之下,举起酒爵遥向与之怒目对视的少女高喝。
这目无礼数的,便是这些日子里率军拔城百余、掠地千里的西帝国大将,其前任女皇胞妹、现女皇姨母的摄政王佰玥,而她手中锁链捆住的那纤弱白净的脖颈,通红发紫,真的还是属于一个活人么?
【小…小柏…?】
璃昙向那被像尸偶一样抱在女人怀里、嘴中含着铁条衣衫不整的玩物无意识地喃喃唤了一声,最后在皇帝和重臣们的紧张凝视下也没挤出任何话来。
今早还神采奕奕满溢欣喜的双眼已经完全成了空洞的夜空,再也汇聚不起什么能够回应她的亮光了。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要去把他抢回来,即便面对佰玥身边那些杀气腾腾的甲士护卫也没有丝毫犹豫,一只腿几乎跨了出去……直到被另一只艰难发力的手掌按住了背,跪坐在右后方是唯一在此等境地下还能理解璃昙的姐姐——正因如此才要由她来控制行将失去理智的公主,伣鸢一袭白袍如丧服,保持着垂首的姿态让斜切的额发彻底掩住右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