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夜晚,群臣盼他死,唯独她愿他活。
她不顾一切地扑在他怀中,泣血般呼喊“愿与夫君同死”,以纤弱之躯,对抗著整个天下的恶意与背叛。
逢纪的心,被这突如其来的“回忆”狠狠撞击了一下。
作为袁绍的心腹谋士,他深知情报细节。
唐姬在少帝被鴆杀后的种种刚烈之举,早已传遍士林。
连他与袁绍私下谈及,也不免为之动容唏嘘。
忠贞不渝,患难与共,生死相隨……此等情义,足以撼动铁石心肠。
更何况,是亲身经歷这一切的天子本人呢?
逢纪心中刚刚升起的错愕,瞬间被一股复杂的情绪所取代。
他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觉得喉咙乾涩,竟一时无言。
良久,想了想。
逢纪才又欲开口,或许是想顺著这份“深情”再行劝慰。
却见刘辩轻轻摇了摇头。
那摇头的动作极其缓慢,显然参杂著疲惫与哀伤,自然也承载了千钧之重。
一声若有似无的嘆息,自刘辩唇间逸出:
“正南先生……”
刘辩的声音更轻了,却带著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朕,深知尔等与袁卿好意。此心忠诚,朕铭感五內。”
他微微抬眸,目光直视逢纪。
眼神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
“军国大事,社稷兴衰,朕皆可听从袁卿与诸公之议。朕信袁卿之忠,信诸公之能。然……”
刘辩停顿了一下,是在积蓄力量,也是在让那份“深情”沉淀得更加厚重。
“唯独此事……”刘辩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带著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异常坚定,“朕不愿。”
不愿。
这两个字从刘辩口中说出,逢纪愣神。
这是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听到天子口中吐出拒绝之词。
不再是委婉的推脱,不再是依赖的託词,而是清晰明確的,不愿。
逢纪彻底怔住了。
他望著灯下这个清瘦的少年天子,第一次感到一种陌生感。
刘辩並未理会逢纪的错愕。
他仿佛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声音低沉缓慢,像是倾诉:
“换作其余之事,朕都愿依你,依袁卿……”
“唯独此事,不同。”
他再次看向逢纪,眼神之中满是真切:“方才正南先生也说了,唐妃……她如今尚且在世,只是行踪未知……”
提及“唐妃”二字时,刘辩的声音明显哽了一下,眼中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在烛光下折射出破碎的光。
“她乃朕之正妻,结髮之人。朕与她……有过约定。”
“约定”二字,他咬得极重。
“於情……”刘辩的声音微微发颤,“她未曾负朕。在那般境地,她未曾弃朕而去,反以性命相护。此情此义,天地可鑑。”
刘辩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喉头的哽咽,“於理……朕若纳妃娶嬪,岂能不告於她?岂能……背弃当日之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