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枯瘦的双手猛地捂住脸,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浑浊的泪水从指缝间汹涌而出,滚烫地滴落在他磨损的唐装前襟上。
“小林默……”他终於发出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咸涩的泪水,“是老师……骗了你……”
他抬起头,泪痕纵横的脸上是彻底的崩溃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羞惭。
“老师……不对……老师……是个懦夫……”
他哽咽著,语无伦次,“可是……在这个世界……我们真的……真的活不下去了啊……”
他猛地抓住林默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嵌进林默恆温的皮肤里。
“八十年了!”
他嘶吼著,声音里是积压了整整一生的绝望和渴望,“整整八十年!我没见过太阳!没见过一片绿色的叶子!没听过外面世界的喧闹!只有这该死的冰!这该死的铁壳子!这永远不变的、让人发疯的白色!”
林默微微蹙眉,似乎有些困惑:“但是老师,您说的阳光、绿叶、街道和人……虚擬空间里不是都可以完美模擬吗?甚至比现实更……”
“不是那些东西!”
老院长猛地打断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著林默,里面燃烧著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不是那些假的!假的!假的!”
他猛地鬆开手,身体向前一扑,乾瘦的头颅重重地撞在林默坚实的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
隨即,那具枯槁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压抑了八十年的悲慟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我想回家……”
他死死抓著林默的衣服,像个迷路的孩子,嚎啕大哭,声音嘶哑而绝望,“我想回家啊……小林默……我想回家……”
林默沉默地站著,任由老人滚烫的泪水浸湿他胸前的衣料。
他低头看著怀中这具因为痛苦和衰老而蜷缩成一团的躯体,感受著那微弱而急促的心跳,感受著生命之火在油尽灯枯前的最后挣扎。
他是最接近完美的人类,他的基因图谱里写满了永恆,他的大脑能瞬间解析最复杂的物理模型。
但他此刻却无法理解怀中这具脆弱生命所承载的、名为“乡愁”的沉重。
南极的夜,无声无息地吞噬著这座冰盖下的孤岛。
基地深处,模擬环境系统忠实地维持著恆定的温度和湿度。
但一种更深沉的寒意,却从金属墙壁的缝隙里,从通风管道的呜咽中,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缠绕在每一个角落。
林默独自站在主控大厅巨大的弧形观测窗前。
窗外,是永恆的、凝固的黑暗。
探照灯的光柱刺破浓稠的夜,照亮了前方一小片翻卷的雪雾和嶙峋的冰岩,更远处,是无边无际、令人窒息的墨色深渊。
玻璃上,映出他挺拔而孤独的身影,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著这片被世界遗忘的白色荒漠。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
那温度,和他自身的恆温形成鲜明的对比。
他的思维像最精密的仪器,不受干扰地运转著,分析著老院长崩溃时的话语。
他无法理解。
虚擬空间里,阳光可以永远明媚,竹林可以四季常青,街道可以永远熙攘。
那是一个没有衰老、没有病痛、没有资源匱乏的永恆乐园。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寧愿选择在这冰冷的钢铁坟墓里,在病痛和遗忘中一点点腐朽,最终走向那个名为“死亡”的绝对终点?
逻辑的链条在这里断裂了。
他找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